我的香港情懷
釋昭慧
臉書留言錄(之七一○)
108.6.12
對香港的特別感情,無關乎「民族大義」,而是來自童年與青年時代的記憶——銀幕風光的自由喜樂,與港式飲茶的悠閒自得。
在還不認識「臺灣」的童年,我已先認識了「香港」。原來在緬甸的華人圈子,大家最愛看邵氏公司的電影。爸媽自不例外,常帶我們去看膾炙人口的「黃梅調」,回台以後亦復如是。於是乎,林黛的「江山美人」,樂蒂與凌波的「梁山伯與祝英台」,伴隨劇情起伏,主角婉轉對唱的黃梅調,我們莫不朗朗上口。
我的大姊更是超誇張的「追星族」,手裡擁有好多函索珍藏的明星簽字照片,張張都是美麗的港星。
飾演梁山伯的凌波來台時,影迷陷入瘋狂,從機場到大街,萬人空巷。林黛自殺,樂蒂因藥量過度而意外死亡,這都賺了不少華埠影迷的熱淚。
有一位與我很投緣的小姊姊,名為周秀霞,認我做她的乾妹妹。她家來自香港,父親從軍,一家人住在新店大鵬一村。大學時代,我常到大鵬一村陪她過夜,她睡下舖,我睡上舖,我們情同手足。假日上午,我常陪同乾爹與秀霞姐到中華路的港式茶樓「飲茶」,吃著超級美味的港式點心,中午再吃點麵體煎至金黃的廣州炒麵,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眷村寓所。接著我們就陪同乾爹聆聽他百聽不厭的「帝女花」。我就這樣淺嘗到屬於「香港人」的生活品味。
慧瑩老法師在世時,有一回在花蓮慈濟醫院住院,出院後在靜思精舍靜養,我去探病時,還用粵語字正腔圓地唱了一段「帝女花」給她聽,老法師身置異鄉而頓聞鄉音,頗為開懷。「帝女花」已成了老一輩香港人的鄉愁,也成了我難以抹滅的青年記憶。
十餘年前,大陸學者來台參加研討會時,晚間於嵐園茶敘,我特別請港星迷的大姊,將她珍藏的「江山美人」與「梁山伯與祝英台」,播放給學者們看,告訴他們:
「就是這些電影與這些旋律,伴隨著我長大的。」
這幾位學者後來成為我的摯友,他們與我是同一時代的人,但當我陶醉在婉轉動人的黃梅調時,他們卻是在激昂的「紅歌」聲中上山下鄉!
這些點綴人生的電影娛樂,伴隨我的出家修道而劃下句號。爾後,再知名的港星,對我而言都非常陌生,我對邵氏影片不再感到興趣。但每聽到邵氏公司片頭音樂,不知怎地,念頭會瞬間「倒帶」到港星倩影與黃梅調旋律填塞的快樂童年。
近二十餘年到香港,除了向於我有知遇之恩的慧瑩老法師禮座,就是弘法。講完了解脫道,講菩薩道。講完了「蘊相應教」,講「處相應教」,講完了《雜阿含經》,講《長阿含經》。偶亦接受大學、教會與一般社團邀約,依佛法觀點,談些攸關普世價值與倫理爭議的話題,如:佛門的性別運動,如:婚姻平權的佛法觀點。就這樣,除了與香港佛弟子結了些殊勝法緣,竟亦在不知覺間,結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教外香港友人!
行程滿檔的疲累,與講述佛法、暢談理念的法喜,已是我近二十年「香港記憶」的全部。其他,早已是遺忘殆盡的前塵影事。
昨晚稍得空閒,滑著手機看友人的臉書貼文,忽看到溫宗翰 (Tsung-Han Wen) 的一則香港時事感言,連結一段「帝女花」的清唱,我不認識汪明荃,連張國榮,也是因為當年看到他自殺的轟動新聞,才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但是昨晚聆聽著他倆對唱的「帝女花」,不知怎的竟然眼眶一熱,心頭一陣酸楚!
我的個性十分開朗,從小不會傷春悲秋,也不喜賦辭說愁,更甭說是修道多年。但是不知怎的,那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前塵影事,竟然伴隨著示威民眾與鎮暴警察的激情對立,剎時充塞腦際!無關乎年華傷逝,而是,對「鐵幕」時代透出一線光明的香港,胸中湧出一股「無以回報」的不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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