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的都是釘子」
——「理性重構」時,預設前提的視角盲點
臉書留言錄(之六三○)
107.11.15
我在開車時在做什麼呢?靜默駕駛大概是常態,因為我喜歡安靜。但有時我會唱唱梵唄,交通尖峰期,也會聽警廣電台,以隨時掌握路況資訊(但聽到節目主持人播放歌曲時,我經常立即將聲音轉小,以免聽得頭疼)。此外,我也會聆聽自己較陌生領域的講座,其中,我最喜歡聆聽賴建誠教授的經濟思想史教學(靜雅思聽:https://www.justing.com.cn/#/book_detail/audios?id=1213),有些精采段落,我甚至會反覆聽個幾遍。
賴教授早年留學法國,通曉多國語言,這使他對歐美經濟史的學術著作涉獵甚廣。更難得的是,他不祇在專業領域卓有貢獻,更有科普推廣奇才,能夠深入淺出地讓學生吸收歷代經濟學大師的思想精華。我曾請過他幾次蒞院或蒞系演講,他的每一場演講,都是令人難忘的知識饗宴!
賴教授曾簡潔地說明經濟思想史的兩大研究進路:
1. 「絕對主義」或「理性重構」。
2. 「相對主義」或「歷史重構」。
今天看到他以北大人文學院特聘訪問教授身份,所發表的一段內容,雖是在評價薩缪爾森(Paul A. Samuelson),一位我非常陌生的經濟學家,但這段文字敘述,恰好將這兩種進路作了一段非常簡潔的敘述,因此摘取部分內容如下:
「……英國歷史學家赫伯特•巴特菲爾德的《輝格的歷史詮釋》,基本觀點是將歷史看作一系列由落後邁向先進、由野蠻走向文明的不可逆的進步故事,亦稱“絕對主義”或“理性重構”。……與之相對的則是“相對主義”或“歷史重構”,強調思想觀點與其所在歷史背景和社會環境的配套性,宣導回歸原有的歷史環境,設身處地地考察思想提出的真正指向和意涵。」
「通覽其(薩缪爾森)有關思想史研究的文獻,我們可以發現,他的分析理路是高度一致的:無論是對亞當•斯密還是馬克思的論斷,他都傾向於將所研究的經濟理論賦予現代意義,即直接運用現代數學分析工具加以嵌套,而對思想本身的內容及時代意義著墨太少,甚至並不在意。」
「賴教授認為,薩繆爾森的做法,正如西方諺語中對“工具主義”的批判那般:“當你手裡拿著一把鐵錘時,你看到的都是釘子。”單一的輝格史觀或死板的數學分析拋棄了思想觀點背後的個人成長背景、社會和時代特色,致力於追求形式美感和邏輯完整性,是買櫝還珠、削足適履之舉,難以真正推動思想史研究的新發展。而注重時代差異和文化背景的歷史重構方法,才能更真實地理解歷史論斷的本來面目,把握思想觀點的精髓所在。」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IzNDQ0MDUwNg==&mid=2247491712&idx=1&sn=575bc2a30b96778cc5a498e4f65a4a83&chksm=e8f4f2d5df837bc33c9f9bb660a3db781340e5de0d030629ebd1f290c1c6f9bc0eece9b00aaa&scene=0&xtrack=1#rd
我不禁想到,學科雖然有別,但在重構歷史圖象時,「絕對主義」與「相對主義」的兩種學思路線,確乎是跨學科而存焉!
佛教思想史或佛教文獻解析,也有類似的兩種研究進路。所不同的是,「絕對主義」的經濟史基本觀點,是將歷史看作一系列由落後邁向先進、由野蠻走向文明的不可逆的進步故事(預設了進化論的前提),「絕對主義」的佛教思想史或佛教文獻解析,則是預設了「佛經必為佛說」的前提,完全無視於聖典背後的個人特質、社會氛圍與時代脈絡,容易產生賴教授所說的,「買櫝還珠、削足適履之舉」!
不祇佛教如此,各宗教看待聖典,也都有這兩種進路,「絕對主義」的思維下,往往預設了聖典必為「天啟」或「佛說」的前提,從而產生基要主義。基要主義不是沒有「理性重構」的成份,但受限於視聖典為「天啟」或「佛說」之至上權威的強烈情感,他們的「理性」,往往拿來為這份強烈情感進行服務,由是而合理化了許多荒腔走版的聖典內容,且其教條主義的表現,往往十分「非理性」,有時甚至是歇斯底里。
例如:將同性戀視作「罪」的基督徒,與將同性戀視作「邪淫」的佛教徒,口沫橫飛而滔滔不絕,無視於世界之甚深廣大與多采多姿,老是把目光聚焦到別人褲襠裡,且指指點點,呶呶不休地下指導棋。
不禁想起了大衛•休謨(David Hume)所說的:
Reason is, and ought only to be the slave of the passions, and can never pretend to any other office than to serve and obey them.
(理性是,且只應是,強烈感情的奴隸,並且除了服從強烈感情,與為強烈感情服務之外,無法扮演其他角色。)
宗教思想史或宗教文獻的「理性重構」,看似冷靜而客觀,但受限於預設前提而導致自己「看到的都是釘子」,這樣的視角盲點,其實是不容忽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