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宗教的生命對話

王貞文牧師（台南神學院）

　　禮拜是每個宗教最核心、最難互相讓步的奧祕。因此，不同宗教要一起禮拜，永遠是場冒險，需要許多相遇，對話的基礎，需要靈性上的共同關懷，更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之上。所以，跨宗教的禮拜，絕不可以只是一個空洞漂亮的儀式，更不會是由國家主導的祈福大會。

今年六月二日，在德勒斯登的福音教會聖靈堂，受德國教會日，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牧師與平信徒，與一位台灣的佛教法師，一位本篤會的神父，一位信義宗的德國牧師，一起帶領由德國與捷克等地的基督徒一起頌讚上帝，領受關於主禱文的信息，學習安靜與激發慈悲心，一起為人類的前途、世界的和平來祈禱，這當然也是冒險、是探索。當日許多人領受了光照，有許多動人的時刻，讓我們看到聖靈的引導與工作。經過許多事先的對話，在德國教會日這麼特別的信仰文化中，上帝透過我們的工作，在喚起和平的希望。

教會日的精神

德國的教會日是德國基督新教在戰後開始的一個平信徒運動，比較好的翻譯應為：基督徒大會。曾支持過希特勒的基督教會，在戰後發表認罪宣言，通過愛與關懷，重新尋找棄絕教會的人心。一群平信徒發起教會日活動，共同討論新的實況中的見證，基督教向社會打開大門，以連續多日的聚會，通過多元而豐富的禮拜、讀經、與文化活動，認真懇切地討論社會倫理與政治議題。不同教派當中的合作，與宗教對話的主題，在教會日也一直是重要的項目。特別在九一一之後，不同宗教文明的衝突激化，人口的流動更是讓每個國家都要面對不同信仰的族群共同生活在一個社會的必要性，要在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的價值觀的衝擊裡，尋找和平之道。

這一次在德勒斯登舉行的教會日，是歷經共產主義的壓迫，在無神論的挑戰與新興資本主義所帶來的人性困境裡，尋求心靈轉向上帝的努力。在薩克森州的古老都會德勒斯登，整個城市都成了教會日的場地。這個在二次大戰末期被激烈地轟炸，差點被夷為平地的城市，在近幾年逐漸恢復了昔日巴洛克的風華。在信仰上，則重新與宗教改革精神接軌，展現出對真理的飢渴。從德國全境，以及鄰近的捷克，近二十萬的參與者湧進這個城市，追尋生命的意義。南與北出版社的吳信如小姐以平信徒的熱情，積極鼓舞總會參與這樣的盛會，讓教會在台灣的奮鬥經驗，以及台灣人心靈的困境與突破，也能通過這樣的聚集來分享。但若不是來過台灣的本篤會神父古倫（Anselm Gruen）為我們極力爭取，我們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古倫神父為人謙和，充滿愛心。他關心台灣，願以他在德國基督徒當中的聲望，為在國際間被打壓的台灣發聲。昭慧法師長期與基督教的有識之士一起關懷台灣人的生命價值觀，有開放的心懷與對慈悲與公義的堅持。信義宗的富勒牧師（Christian Fuehrer）曾以如火的熱情與堅毅的信心點燃了被共產政權壓迫的心靈，帶領推倒柏林圍牆的祈禱會，?發了我們向山舉目的祈禱運動。這些精彩的個人生命，與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見證，共同一起織成對上帝愛的能力的頌歌，也一起為人類現階段的困境代禱。因為這些特別的條件，這樣的一場聚集才能成為對上帝的禮讚，並讓聚集的人經驗上帝的能力與恩典。

聖靈之光照耀的禮拜

群眾一大早就聚集在教堂。前一晚，在易北河岸的晚禱還印在許多人的心版上：管樂吹奏著古老的詩歌，群眾將手中的小燈點燃，放到河流上，橋上擠滿了人，安安靜靜地傾聽音樂，看著小小的光點聚集成光之河，讓流水推動著，象徵聖靈的工作，流動著、團結著，將希望之光帶到需要的人那裡。光流緩緩地通過兩岸的人群，有些地方響起歡呼聲，有些地方歌聲悠揚，有許多人感動流淚。也許有人會想起二十年前，由萊比錫開始的晚禱，以及晚禱後的燭光遊行，人們怎樣用和平的堅定腳步，面對一個國家機器的警察暴力，直到圍牆倒塌。

因此，當禮拜前播放短片，說明著台灣教會所作的種種弱勢關懷，群眾是專注安靜的。

當大家一起歌唱，歌聲是如此有力量！遠遠超過我們所預估、所期待。

石連城牧師代表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向大家請安，願在聖靈堂裡的聚集得到聖靈的引導。古倫神父領大家通過默想十字架，來接納自己的軟弱，將傷痛憂苦交託上帝。昭慧法師領人以慈悲心為這個世界守望。然後大家傾聽關於主教導人禱告的經文，前萊比錫尼古拉教會的富勒牧師與張德謙牧師分享信息。

富勒牧師抱病前來，卻顯得精力充沛，燃燒著熱情，也把群眾的熱情都點燃了。他回顧在東德共產政權的壓迫下，教會在被剝奪一切的情況下，怎樣地堅持追隨基督。選擇當基督徒，就會失去在那個統治體系裡出人頭地的機會，但是還是有少數的人願意跟隨基督，走這樣的路。但是圍牆倒了，教會與德國西部的教會一樣地成為國家所支持的教會後，卻反而失去信仰的活力。

他用如火焰般的字句指出：

　　這個時代需要再一次的宗教改革！被經濟考量拖著走的教會，必須回歸那被釘十字架，又復活了的耶穌基督！

滿堂的參會者都喝采了！這是教會日的特殊文化：一向怯於表達感受的德國基督徒，在教會日裡，敢大笑鼓掌、哭泣、跳舞、表達意見、唱不同的歌曲。

張德謙牧師也以台灣在威權統治下的經驗為開始，分享對上帝國的公義的盼望。在這樣的盼望裡，大家齊聲以主禱文祈禱，台灣的團隊則以簫泰然先生所譜的曲調，吟唱主禱文。

最後，大家一起領受不同的語言與手勢的祝福。台灣的團隊唱謝鴻文先生的〈願〉，為這片土地與台灣的土地代禱。
被基要主義所撕裂的世界裡的修和比喻

和台灣現在種種聲光效果華麗的禮拜比起來，這場禮拜極樸素。它的美麗在於飢渴慕義的人群，與無私的同工群。人們在無伴奏的情況下，手牽手唱出對和平公義的渴望，在擁擠的大廳裡沈靜著，在安靜中傾聽，尋求神。在言語和文化的隔閡下，只有聖靈自己可以幫助人突破圍牆，突破羞怯與自私，成為彼此傾聽的團契。我們在禮拜中經驗到了奇蹟時刻。一場人心被更高更深的力量所觸摸的禮拜，一場讓上帝國的願景更接近了的禮拜，正是榮耀上帝，證明上帝臨在的禮拜啊！

我認為不是每一種宗教對話都可能進行到可以大家一起來禮拜的狀態。但是這一次在德勒斯登的教會日的國際跨宗教禮拜，卻因為聖靈的運行與帶領，有限的人可以冒險著，探索著新路。不同信仰背景的個人，在彼此尊重與欣賞的前提下，互相學習深入的靈性，與切實的關懷，共同成為一個小小的修和的比喻，來榮耀上帝。它不完美，也很難複製，但有獨特的意義。

被共產政權壓迫了四十年的前東德教會，在鐵幕消失後，面對的是強取豪奪的自由市場新價值觀，教會要從長期的凋敝中，找到新的生命力，是辛苦的掙扎。在我們拜訪當地教會時，彰化基督教醫院的醫療宣教事工與海外的服務與宣教工作，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多元的宣教理念，其實都能為我們在困頓中的歐洲兄弟姊妹有所?發。而我們也從這樣一個擁有深厚的基督教傳統的教會學習著，怎樣在時代衝擊下堅持原則，腳步堅定。

確實，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不能再只有陶醉在過去所作的種種，在普世的交流中，得更謙卑地看見整個世界的苦難，尋求上帝對台灣的計畫，瞭解上帝對教會在台灣的角色的旨意。而這一次的教會日，台灣基督長老會只是點燃一支小小的蠟燭，在一個被各種宗教基要主義撕裂的黑暗世界裡，暫時讓人看見在困局中的台灣，有著跨越圍牆的一點點可能性。

2011/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