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道法師的人間佛教事業

──謹以此文敬悼傳道法師

藍吉富（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研究員） 

小引

　　就在今年陽曆過年前不久，傳道法師來電要筆者去參與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的年度會議。在會中，法師提起要在妙心寺成立「佛學研究中心」，並囑筆者參與其事。筆者在會議中提出二項建言。

　　其一，此一中心之「佛學研究」，應規範為信仰式、弘法式的研究，而不是「非信仰性的純學術性研究」。因為這是寺院所推動的弘法工作，不是一般學院的純學術活動。

　　其二，筆者建議第一階段的工作內容，應放在「講經說法人材的培育與訓練」上，目標簡單些，明確些。

　　當時，法師對這二點也都欣然同意。

　　筆者之所以建議上述兩點，固然有多項考量。然而，最直接的原因，是想早些為妙心寺培育一些能夠承繼法師弘法大任的人材。

　　沒想到，事隔沒幾日，即陡然接到邱敏婕教授的來電通知：法師已告溘然辭世。事態的突然，全非妙心寺眾、信眾、法師友人及筆者等人所能料及。

　　元月十一日，妙心寺舉辦法師的追思會。看到好多教界、學界友人之自動自發前往追悼，筆者深深覺得法師這一生的所言所行，大家是看在眼裏而有感於心的。對法師的敬重與親切感，也是溢於言表的。

　　為了悼念法師近數十年來為佛法、為台灣社會的貢獻心力，《弘誓》擬出版紀念專輯，筆者自是義不容辭。謹摘錄筆者著作〈傳道法師的人間佛教事業〉一文，略作修飾，用以表彰法師之其人、其言與其行，並敬表筆者對這位人間佛教之弘法健將的敬意與哀思。

法師簡歷

　　法師是台南市白河區人，俗姓朱。青年時期嘗親近開證、懺雲二位長老。在服兵役期間，由於車禍而體驗到生命之無常。1964年依開證上人出家。數年後，赴佛學院就讀，先後畢業於戒光佛學院與中國佛教研究院。畢業後，開始他的弘法事業。

　　1973年，法師接掌台南妙心寺寺務。此後，他的弘法利生事業，即依妙心寺為據點而大幅度地開展。除了妙心寺住持之外，數十年來，他也先後擔任過台南縣佛教會理事長、高雄佛教堂董事長等職。迄今，他仍兼任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董事長之職。

　　法師早年頗受白聖長老薰陶，對傳統佛教的利弊得失知之甚稔。在接掌妙心寺務之後，又精研印順法師的著述，因此，在佛法方面，他兼諳傳統與革新雙方面的優劣。此外，他具有強烈關懷本土的「南台灣性格」。而且，對知識與學問也有真誠的尊重，對社會脈動的嗅覺也甚為敏銳。這些特質的綜合，乃形成了傳道法師的獨特風格。

印順導師思想對法師的啟發

　　近四十年來，法師弘法的思想軸心來自印順導師思想的啟迪，他的弘法事業也依此軸心而運轉。對印公的學行，他是心悅誠服地信仰與追隨的。

　　到底法師從印公著述中學到什麼內容？綜合相關資料，略述如次：

　　（1）在佛法僧三寶之中，以「法」為根本。

　　（2）對緣起法的深切體驗與理解（修行次第是「如實觀緣起」→「如理正思維」→如分正抉擇）。

　　（3）對開悟之理趣的把握（以印度經論去藉教悟宗）。

　　（4）人間佛教之「人間」勝義的理解（以「人」為六道升沉的樞紐），以及依「緣起中道」理趣，去掌握人間佛教的實踐原則。

　　（5）以佛法（的理趣）去研究佛法，以同系（中觀、瑜伽、或如來藏之各系）經論去解析同系的經義。

　　（6）在人格風範方面，是平實接眾而蘊含智、悲。

　　（7）掌握凡夫菩薩的義蘊。

　　（8）依中觀理趣所衍發開來的修行方法。

　　熟悉「印順學」內涵的人，看到上列綱目之後，當不難生起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這些條目，也正是印順導師思想的濃縮。從上述內容所融合而成的學、行風格，正是印順學派中人的學、行風格。而傳道法師正是此中之顯例。

人間佛教事業

（一）「印順學」的宣揚與推廣

　　法師在妙心寺設有「人間佛教研修院」，長年講授印順導師著述。印順導師的所有著作，絕大部份都曾被法師開設專門課程，為學員講授過。此外，他也經常到國內各處及美國、馬來西亞等地講學，講授的內容當然是以「印順學」為主。

　　在著述方面，法師著有《印順導師與人間佛教》、《人間佛教的理論與實踐》（法師口述之訪談錄）二書及學術論文〈從契理契機面向，探討印順導師人間佛教思想及其實踐〉。這些論述，都是闡述「印順學」之人間佛教理論的作品。

（二）人間佛教的實踐

　　這是法師之弘法利生事業中，最豐富多采的一面。也是秉持印順導師人間佛教理念所從事的利生活動。除了曾在妙心寺內興辦頗具規模的幼稚園，以及到各處（廣播電台、電視台、學校、監獄及海外華人佛教圈）弘法布教之外，有下列兩類事項特別令人讚嘆：

　（1）社會關懷

　　對於社會上種種不公義、不合情理、或危害眾生的行為或制度，法師往往挺身而出，為受害者代言，並呼籲改革。內容略如下列：

　　  （a）反賄選：參與「乾淨選舉救台灣」活動。

　  　（b）反汚染：聯合基督教長老會大專服務中心，抵制某石化廠的廢氣、廢水汚染。

　  　（c）反對新設核電廠：曾舉辦「建立非核家園」法會及記者會。

　　  （d）反對八敬法之佛教陋規：這是昭慧法師所倡的教內重要活動。傳道法師贊成教內也應男女平權，因此積極參與。

　  　（e）反對挫魚、挫鴨、負重賽鴿、捉春雞等等殘害其他眾生的惡質活動。

　  　（f）反對民間之嬰靈迷信。

　  　（g）揭發「黑心素食」（即素食之雜有魚肉成分者）。

　（2）環境關懷

　　法師受到林俊義、陳玉峯二位教授的影響，使他成為台灣佛教界的環保先鋒之一。其主要事蹟有下列諸項：

　  　（a）積極呼籲：切勿濫伐樹木，切勿濫植非原生林種之樹種。

　  　（b）反對浮濫放生：反對不符生態環境之浮濫放生。　　

　  　（c）呼籲佛教界：不要上山蓋大寺院，以免破壞原生林與水土保持等生態。

　  　（d）呼籲重視土石流、污水處理等問題。

　  　（e）經常舉辦環保講座，錄製環保錄影帶，舉辦環保展覽。

　　從上列諸項，可以發現法師不是只停留在寺院內說法，他也積極地出來環顧社會，發掘問題。並且振臂高呼，身體力行。從宏揚「印順學」的角度來衡量，他不只是「照著講」或「接著講」而已，而且，他也與昭慧法師一樣，已經「起而行」而有顯著成績了。

法師所掌握的人間佛教思想原則

　　法師在印順導師龐大的思想架構中，理出三項他奉為準繩的實踐原則，此即：

　　（一）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

　　所謂「此時」，是指實踐人間佛教菩薩行時，必須注意時代特質。「此地」是指關懷、並淨化當地事物。「此人」是指「以共同生活在同一土地上的眾生，做為自己的關懷對象的第一順位」。這也是人間佛教順應因緣的實踐原則。法師對這一原則感觸最深。

　　（二）莊嚴國土

　　關懷大環境，亦即關懷大環境中的人、動物、植物，與山河大地。

　　（三）利樂眾生

　　以菩提心、大悲心與空性慧之三心，去實踐一切菩薩行；去教化、關懷眾生。

　　上列三項，是法師之人間佛教思想的實踐原則。這三項原則也是「印順學」實踐原理的核心。可見法師數十年來所身體力行的實踐準則，確係源自印順導師的思想。

結語

　　人間佛教的基本精神是「不忍聖教衰、不忍眾生苦」，這也是印順導師教導證嚴法師所說「為佛法、為眾生」警句的同義語。凡是人間佛教行者，都會以此為圭臬，傳道法師當然也不例外。數十年來，他就是秉持這種精神去從事佛教弘法事業的。

　　很遺憾，也太過突然，這樣一位言行一致、堅持人間佛教理想的法門龍象，就如此溘然而逝了。在草撰此段結語之時，筆者腦海裏不斷浮現法師的音容笑貌。內心也覺得，法師是會再來人間的。因為，人間佛教還有無窮無盡的未竟之業，台灣佛教仍需要像法師這種務實、純真、有行動力而堅持理想的菩薩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