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區「閉關」說疫情
姚彬彬
從本年1月份的上半月開始，武漢有不知名肺炎（當時有人說疑似SARS）蔓延的說法其實已經流傳開來，當時看網路的新聞說，香港和東南亞的一些國家發現了個別疑似病例。當時我還覺得有些奇怪，因為當時的武漢，民眾的生活一切照常，似乎此事與大家毫不相干，怎麼境外來武漢小住幾日的人能那麼容易被傳染？所以當時坊間流傳這麼個段子：「世界人民覺得中國是『疫區』，中國人民覺得武漢是『疫區』，武漢人民覺得漢口是『疫區』，漢口人民在開心的辦年貨，不想搭理你們。」
1月16日至19日，應香港中文大學陳劍鍠教授邀請，去他們那裡參加關於星雲法師一本作品的討論會，出發的前一天去了趟超市，想起大半年來香港的一些極端分子對內地遊客很不友好，可能需要一些自我保護，於是隨手買了一袋口罩（五隻），是普通醫用的，當時想的是遮臉用，尚未覺得真有病毒會傳染人。
16日中午到了武漢機場，看整個機場的旅客，極少有人戴口罩，內地工作人員更是一個戴的都沒有。直到去櫃檯辦理登機手續時，才看到所乘航班隸屬的「港龍航空」的職員許多已戴上了。上了飛機後，看航班上的乘客，則大約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戴了口罩，約以香港人為主。空乘服務人員則每個人都已包得嚴嚴實實。這時我才隱隱有點預感，情況似乎不大妙，於是也翻出一隻口罩戴上。——當然，更多想的還是既然去香港幾天，要「和其光，同其塵」，還是跟當地人一致比較好些。這好像還是我平生第一次戴醫用口罩，因此去洗手間時還對著鏡子自拍了一張留念。
在香港的幾天，蒙陳劍鍠教授的關照，並與多位熟悉的老友和師長相聚，起居規律，平安無事。當時香港人日常生活戴口罩的人也極少，只有酒店的前臺人員，及多數計程車司機已「全副武裝」。不過，通過香港本地的朋友吳有能教授等介紹的當地媒體報導的情況，已感到事情似乎不妙。於是，19日那天從西九龍搭乘高鐵返漢，我全程戴著口罩，直到夜間返回寒舍，期間還用手機網購了一些KN95。——現在想想可能挺幸運的，因為當時下了火車後，發現武漢站雖然人頭攢動，但戴口罩的人仍寥寥無幾，當時如果無保護的「裸奔」，恐怕「中招」的概率不低，而且再過一天，口罩在網上也沒得賣了。
1月20號看新聞，得知鐘南山院士已在前一天來到武漢，他確定了這次的病毒確實可以「人傳人」，這樣才逐漸引起了武漢市民的重視。儘管有鐘院士的提醒，當時的地方政府官員竟仍然優哉遊哉，21日時還在搞「春節團拜會」來歌舞昇平。——我本來早已預定了擬22日離漢的火車票，考慮到當時的情況，火車站和火車上人口聚集，恐怕是最不安全的地方，搞不好會把病毒帶回，臨時決定獨自在漢留守，「居易俟命」好了。到了1月23日10時起，武漢就開始封城了。
「封城」初始，我儘量深居簡出，每天新聞報導，病例增加約百餘或二三百，看起來情況未必很嚴峻，但逐漸網上開始流傳許多醫院附近人山人海排隊就診的視頻，有的人甚至在排隊期間直接倒地不起。後來又有更悲慘的一些消息傳出，一家幾口人陸續病故的事情層出不窮。更有許多人病了後因醫療資源有限，無法被收治，只能在家裡絕望等待最後一刻……當時的種種亂象和慘狀的發生，固然有當時湖北和武漢地方主事者處事無能和推諉懶政的緣故，平心而論，在全國性的大規模援助尚未完全到位之時，單靠一省一市之力量，確實也是捉襟見肘。但看了那些令人痛心的消息，凡有良知者莫不扼腕，難過不已。
那幾天，許多海內外朋友，來電或發微信訊息問候和關心我，很感動。1月21日，我發了一條微信朋友圈說：
這兩天紛紛有師友發消息或打電話慰問，情誼深厚，感激涕零。——雖然情況貌似越來越嚴峻，畢竟從概率上講總還是不高的。余嘗謂，吾輩半生修習佛道所為何事？所謂「工夫」，絕非枯坐啞羊，此時持平常心，安之若素，才對得起一個「禪」字。
1月23日封城時，我中午又發了一條：
一上午收到來自兩岸三地的問候無數，感謝感謝——還是那句話，持平常心，此時正好修行。昨日採購了一些糧草，一時應該餓不著。
直到現在，我的精神狀態大抵還是這樣，每天讀書、寫作、在網上看電影、追美劇、下圍棋。武漢全城民眾都在家閉關，許多人憋得受不了，但對我影響卻極小，因為平時生活大致無外是這樣。——而且「禍兮福所倚」，可能因為平時常吃食堂和外賣，加上作息不大規律，多年來腸胃不大好。這段時間每餐都自己下廚，衛生問題無虞，發現腸胃竟然慢慢好了起來，而且廚藝似更有幾分精進。
友人山東大學陳堅教授兩次來電慰問，我說我一切都好，每天挺充實的。他說：「幸虧你搞佛學，心態好。」能維持這種心態，當然不足道，卻可能也是自己半生研習佛法（包括中國哲學）的一些意外收益罷，雖然我從未刻意去「修行」，也許無意間獲得了幾分「多聞熏習」的受用罷。——如果讓我回答「佛教面對瘟疫的因應之道」，對於我個人幫助最大的，大約就是「平常心是道」一語。
自古以來，佛教在社會大規模的天災人禍來臨之際，多會挺身而出，參與救濟，不僅做出實實在在的貢獻，亦慰濟了眾多流離失所而恐慌的心靈，這次疫情亦是如此。各省市僧團、教界領袖們，發揮自己的社會影響力，募集款項物資，有目共睹。
這次疫情，人間佛教團體的表現尤令人讚歎，正如昭慧法師在某佛學研究的微信群裡說：「災劫臨到時，人間佛教僧信行伍無懼疫染與死亡而挺進災區。這很值得那些以『神聖』自居而詆毀『人間佛教』為『庸俗』的人好好反思他們的心態與話術！」
而且，疫情發生以來，出現的種種與佛教有關的現象，也說明了在當今社會，鼓吹「索隱行怪」的那些佛教群體，至少在社會主流文化看來，實顯荒唐，甚至淪為笑柄。諸如某網紅藏傳「堪布」鼓吹「念咒比口罩有用」、某漢傳禪僧鼓吹念《佛說秘瘟經》（民間偽經）消災，在內地網路上引起一片笑駡，許多人說「你有本事別戴口罩去醫院念啊！」——多年來，這類「大師」們之所以抱殘守缺，充當「有意無意的騙子」，不過是因為終日接觸的都是自己鐵杆信徒的阿諛之言，面對浩浩蕩蕩的世界現代化進程，關起門來，掩耳盜鈴、視而不見，還在夢想神力可以拯救一切，這次總應該要有所反思了吧？
雖然可能是奢望，但願如此吧。
由衷祈願，這篇小文在刊出之時，病毒退散，人民安隱！
撰於2020年2月23日，武漢封城第三十一天
【補記】
自2月24日開始，加入我校志願者服務團隊，得到的任務是隔天為社區民眾集中發放網購食品和生活物資一次，每次工作三四個小時，迄今一切順利。期間不少朋友為我擔心，我回覆說：這時候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心裡踏實一些，而且還可以當做一種運動鍛煉的方式嘛。——昨日武漢新增病例已降至41人，看來疫情逐漸已接近拐點。
記於2020年3月8日，武漢封城第四十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