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感想

陳悅萱

　　猶記得101年12月28日，昭慧法師當選該年度「社運風雲人物」，來台北接受頒獎，活動結束後在往台北車站搭高鐵的路上，向筆者提到了這個國際會議：它是宗教學系向國科會申請核准的三年整合型計畫裡，第二年度的重要項目，且編列了一名專任助理的預算。當時在張章得居士的公子張碩修先生奔走拜訪下，已正式邀請到當今兩位動物倫理學的哲學先驅Peter Singer教授與Tom Regan教授前來發表專題演講。

　　筆者非學界人士，更欠缺哲學素養，聽了完全沒有概念，以為助理只是做些打雜的工作，重要大事當然是老闆處理。哪裡知道從領薪水開始直到活動結束，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關關難過關關過」！沒幾樁事是有經驗的，好在最終沒有出甚麼大差錯，安全下莊，只是對於一個年紀可以被新聞報導為老嫗的人而言，實在頗為吃力。

　　雖然如此，但有機會成為一位大德的下屬，非常與有榮焉，而從大德的行誼中，所學習到的智慧以及護念他人的細膩，更是珍貴無價。

　　昭慧法師是精通經、律、論的三藏法師，法座上何等尊貴！但是進入大學行政體系，院長兼系主任只是校長屬下的一級主管。在第一次的評鑑簡報演練中，法師簡報完後坐下聽其他一級主管的意見，最後校長發言，一聲：「昭慧院長！如何如何……」，法師便急急忙忙起立聆聽的畫面，讓我感受深刻。校長可不是德高望重老人家，而是年紀小法師近十歲的青年才俊，但是在大學的行政會議裡，法師從沒有僧尊俗卑的這種想法，絕對是依循長官與下屬的倫理與校長互動。不僅在職場、在道場乃至在社運，任何場域中與人互動，法師都絕不逾越彼此之間的倫理分際，這就是從心心念念護念他人裡，所成就的無我的生命境界。

　　法師的工作態度超級嚴謹，自我要求極高，眼光所及之處從不馬虎，走在路上遇到地上的一張廢紙，都一定毫不遲疑地撿起來丟到垃圾桶。偏偏筆者自己是個習性馬虎、對事情不求甚解的人，任何文書只在自以為重要的部分上用心，感覺不重要的或不清楚的，往往隨便帶過，哪裡知道老闆的眼裡，沒有甚麼重要不重要的，每個部分都很重要。法師每次問：「你這個甚麼甚麼，是怎樣做的？」心中暗道不妙，因為那個甚麼甚麼，其實是「隨便弄出來的」，漸漸只好改變自己的壞習慣，弄不清楚的東西，至少不敢提交了。

　　之前參與系上的評鑑工作，目睹了陷在行政大海裡的法師，是如何的案牘勞形：開不完的行政會議，寫不完的院務計畫、系務計畫、申請計畫，處理不完的電子郵件。曾經半夜在弘誓學院處理信件到四點，清晨又匆匆趕往玄奘大學，奔波於行政大樓與宗教系之間，毫無停歇地從上午九點開會到下午六點，連午餐都得一邊吃便當一邊開會。更讓人佩服的是，到了接近傍晚六點，法師仍然能持續驚人的專注力，逐一核對被工讀生整理得錯誤百出的宗教學系三個學制的所有課程表，並決議下學期應開課程，會議結束後甚至還要載已無公車可搭的老師們回家，幸好有機靈的常住學僧智音師父在旁，才把這項任務攔截下來。

　　除了沒完沒了的院務、系務，還要教學、寫論文、國內外弘法、演講、主持法會、會客、處理僧事，三不五時上街頭支援社運活動，每有重大社會議題，也必定犧牲睡眠在臉書上發表文章，以佛法的智慧為臉友們開示解惑。過年期間，難得不出門，也沒得休息，仍然白天與信眾、晚上與住眾，日日法談至深夜。

　　印象甚深的是「活在當下」的開示，法師曾經說過自己把系務當成修道，不然怎麼撐得下去！細看法師的作息，一個如你我一樣的肉體身軀，卻能日日月月、歲歲年年，面對永遠做不完的工作、如家常便飯的熬夜，仍然「不高亢、不低沉，甚麼時候該做甚麼就去做甚麼」，而且在該做甚麼的當下，對不論大小的每一件事都毫不馬虎、嚴謹以對；該慈悲的時候，無比柔軟，該怒目的時候，氣勢足以令頑廉懦立，而慈悲怒目的時機，又拿捏得極其精準。這不就是「活在當下」的最佳示現？每個當下都能清清楚楚地善觀因緣，哪裡是癡癡呆呆、是非善惡因果不分的假高調！

　　筆者這才醒悟到，大德也是凡人而成就的，在他生生世世的生命裡，認真嚴謹地對待每一件事，細心地護念每一位眾生，累積出來的就是智慧與德行。法師也不是沒有犯過錯誤，但是一定記取教訓，絕對不錯第二次。筆者自己一向很害怕死亡，其中一個原因是對未知的恐懼，像是「我會去到哪裡？」、「我會不會受苦？」、「我不想一無所有、我不想失去現在擁有的才智能力！」諸如此類，但是從法師身上看到，大德的格局、智慧，就是在生命的長河裡，念念不空過地累積而成。原來，是自己把一期一期的生命，分割成不相關的片段，才如此畏懼，只要能學習法師的精勤，累積的福德智慧是不會失去的，未來的去向也絕對是光明的，何必懼怕呢！

　　筆者多年來受躁鬱症所苦，投藥之後雖然情緒穩定，但在記憶力大幅衰退下，頗有江郎才盡之感（原本也無大才），雄心壯志早已消磨殆盡，只求一個情緒穩定的生活，就非常滿足了，又有何德何能承蒙師長不棄？因此心念中以為唯一可以回報的，就只有盡己所能地幫師長節省時間，在這樣的心態下，反而能慢慢地專注、耐煩、無私，修掉自己拖拉懶散的工作習慣，學習從錯誤中累積經驗。

　　也非常感恩我那完美主義的老闆，在這段期間得容忍一個像我這樣馬虎成性的下屬，被強迫接受每一份交出來都有錯誤瑕疵的文書，還要為那些因為我幼稚的處理方式所造成的紕漏收攤，甚至不厭其煩地提點教導，希望沒有因此讓她浪費了更多的時間。

　　我的才能真的很有限，不足以擔當這樣的重責大任，所幸在法師的恩德感召下，得到各路英雄好漢前來相助。除了陣容堅強的籌備委員，曾就讀佛教弘誓學院的法國南錫第二大學（University of Nancy II）法學院政治學博士林碧津居士的加入，簡直就是救星降臨，她一肩挑起與所有國外學者聯繫的重擔，並催收個人簡介與論文摘要、翻譯成中文上網，嚴謹如她者，不慎跟一個馬虎的人共事，只好被迫當守門員，從開賽守到結束，努力維護中英文網站、論文集與大會手冊資料的正確性，讓我既感激又抱歉，若是少了這位稱職的守門員，局面可能就不是如此了。

　　此外，長期共事的還有駐美聯繫的張碩修先生、負責設計與維護專屬網站的楊宗誌老師與陳淑娟伉儷、關懷生命協會辦公室主任吳念諠小姐、玄奘大學宗教系蔡素芳助教、那群不嫌棄老人的國科會可愛兼任助理們，以及許多在因緣會遇下義助的傑出居士朋友、常住師父與志工們，大家都無私無我貢獻各自的專屬才能，共同成就這次的會議，這樣的共事經驗，真的很殊勝，也是我最感幸運的地方。

　　當然，期間也有挫折，為了申請政府補助辛苦了兩個月，結果補助金額幾近槓龜，比一個月的專任助理薪資還少，早知道就乾脆休息兩個月，把薪水捐出來還多一倍呢！真是無言！而不知道甚麼時候會突然發生的變動，更讓人提心吊膽，尤其愈到接近研討會日期，牽動到的工作人員愈多，因疏漏通知而出差錯的機會就愈高。最恐怖的就是發表者臨時爽約，連到了機場上不了飛機的都有，萬一連重量級的大師都臨時出狀況，就真的沒戲唱了。尤其年事已高的Tom Regan教授伉儷，身體狀況較難掌握，所以直到接待大使陳若華同學在機場接到他們，碩修與我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更慘的是把重要的事「完全忘記」，因此到了接近正式會議的時候，筆者焦慮到連早晚的藥都會吃錯，好在在師長提點下，找到了一招最管用的心法——專注無我，並且常常告訴自己：「從籌備以來，我始終以無私的心態自我要求，從未放鬆，能做的也都盡了一切力量去投入，剩下的就交付給因緣以及各方菩薩吧！」果然便漸漸放鬆心情，面對愈來愈多的變動時，也能定下心來應付。

　　國際會議終於結束了，不論會議論文是否精彩，是否達成傑出的學術成就，至少自己曾經為這場五百多人的因緣會遇，貢獻過一點點微薄的力量。對於每一位參與的人士，包括了大師級的哲學家、行動家、國際學者，充滿仁心的動保前輩、充滿朝氣與創意的年輕學子、乃至於默默奉獻的志工，希望留在他們心中的深刻印象與感動，都會在未來給更多的生命帶來幸福與光明，更感恩昭慧法師給我機會，讓這段期間成為生命中永難磨滅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