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大學有2/3科系不值得讀？

臉書留言錄（之一○○）

釋昭慧

 

　　嚴長壽先生說：國內大學有2/3科系不值得讀（http://news.chinatimes.com/focus/130501/132013061300981.html）。

　　他在事後面對媒體追問時說：台灣已面臨新的挑戰，因為現在國際網路學習非常開闊，其實未來的學生進入大學就讀時，就像進入一間書店，不一定為了學位把大學唸到結束，而是要萃取自己有興趣的相關知識，「這與我們看到哪一本書喜歡就去看，不一定要把書店內所有書全買下的道理一樣」。

　　其實嚴先生的許多言論，我都是很欣賞的，有關台灣的大學業已面臨新挑戰的上述說法，我也非常贊同。我甚至認為，大學中有哪些科系業已不值一讀，都是可以嚴肅論證的好議題。但我比較感到好奇的是：2/3科系這樣明確的量化數據，是怎麼統計出來的？

　　而精確的言詞，是「論述」的基本要件，否則就只能視作文學中的「夸飾格」，如「白髮三千丈，離愁似個長」，又如「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沒有人會在意：李白有丈量過他的白髮，確實長達「三千丈」嗎？黃河的源頭，真的是在「天上」嗎？因為那有美學上的意義，而且無傷大雅。但嚴先生的談話似乎無法歸類為文學作品，因此我還是期待他能提出一些精確的判準，用供莘莘學子研判：到底是哪些科系不值得讀呢？

　　前帖談論「國內大學有2/3科系不值得讀」這句命題的嚴謹度，這並非指我全盤反對嚴長壽先生針對高等教育的所有言論。台灣的高教問題十分嚴重！此中有制度的問題，有個人的問題，有社會風氣的問題，也有決策高層在教育政策上，前瞻性視野不足的問題。而技職體系升格大學後，所產生的種種問題，嚴先生過往已有鞭闢入裡的分析，不勞我在此呶呶。

　　本次留言意外引發許多精彩的跟帖。其中有熱心臉友宋宏一先生提到：應是指「老師有2/3不值得聽」，並指出：「現在多是依老師開課能力為導向。讓老師有飯碗，但實際上老師的能力在自由市場中是垃圾。」我能體會宋先生對台灣大學現況的失望有理，但還是得指出：這樣的說法，並不比嚴先生的「國內大學有2/3科系不值得讀」論更見嚴謹。

　　當前大學的課程規劃，早已不能依「老師開課能力為導向」了。特別是本次系所評鑑，指明要求「建立學生學習成效之品質保證機制」，其目的即在於強力糾正「老師開課能力為導向」。

　　以我所任教的大學為例，系、院、校三級課程與教學品質委員會，其委員必須含校外專業人士、產業界人士、家長代表、畢業校友與產業界人士，大家共同加入診斷現有課程。目前「加強實作」或「與業界接軌」，幾乎已成天經地義且不容置疑的課程規畫方向。各系所必須製作「課程地圖」，好讓學生按圖索驥以點選適性課程。教育部的「大專校院就業職能平台－UCAN」，更是要求學校全面施測，好讓學生的選課能及早與就業接軌。至於少數指責「將大學矮化為職業訓練所」的微弱聲音，幾已無法起到什麼作用。

　　此時若還有大學以「讓老師有飯碗」為課程規劃的判準，那麼它能否通過高教評鑑中心的第二期系所評鑑，就是很大的問題。若再茍延殘喘下去，屆時將連大學都會面臨倒閉危機！因此一些大學面對系所堅持「老師開課能力為導向」的課程規畫，已越來越不耐煩。就我所知，有一個大學系所即是因堅持「老師開課能力為導向」的課程規畫，不肯加強實務課程，而讓該校對該系所撤出資源，並祭出「停招」處分。

　　總之，台灣高教問題複雜而嚴重，在千瘡百孔的教育問題中，官員、校方、老師、學生、家長、業界交相指責。但是正因為問題複雜而嚴重，過度簡化的言論往往會「以偏概全」，這是不可不慎的。

　　至於老師能力是否都是「垃圾」，也需要有精確的判準與逐一的嚴謹判斷，否則會淪為情緒化的反智論。

　　物極必反，過去將讀書人過度高抬，「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是非常病態而提倡單一價值的說法，實不足取。另一極端即是「反智」。中共十年文革，搧起腥風血雨，讀書人被定位為「臭老九」，紛紛下鄉勞改。待到文革夢醒，還是得趕緊加強大學體系的人才培育。因此無論是「垃圾」也好，「臭老九」也好，那都會過度簡化地將大學老師貼上汙名化的標籤。

　　我沒有義務幫所有的或2/3的大學老師背書，事實上「大學老師」這個集合名詞的內涵，是多樣而複雜的。教學、研究、服務，常有精於此而疏於彼的現象。慢說是「經師」與「人師」的二分過於簡略，連研究論文的品評，往往不同的審查委員，打出來的分數都有很大的落差。一些頂著「學者」光環的人，甚至黨同伐異，運用匿名審查的方便，封殺「非我族類」的學壇新秀。

　　有的老師論文有一缸子「I」（EI、SCI、SSCI等），但其教學內容與技巧，不甚受學生歡迎。有的老師研究貧乏，但教學內容與技巧甚受學生好評。也有的老師真的很混，但是仗恃教師法與教育人員任用條例的保障，任誰都拿他沒辦法；倘若學校膽敢要他退場，他也會與校方在法庭上糾鬥不休。

　　我們都可瞭解，大學老師必然也有賢、有不肖，但我再強調一遍：我好奇的是數據的產出！

　　任何數據若提不出佐證資料，都會被合理懷疑它的產出過程！再講一遍：沒有統計過程，而就出現統計數字時，這是文學感言，而不構成嚴謹的量化憑證！未有量化憑證，而就品評大學或其中的學術社群，直指其中2/3是什麼樣的科系或老師，那樣的言論就有夸大其詞的成份！當我們要刮別人的鬍子時，自己的鬍子特別要刮乾淨些，才不會被質疑：你與你所品評的人，有很相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