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藍吉富老師質疑「導師於《成佛之道》解讀兜率天傳說有誤」之看法

        近閱讀《弘誓雙月刊》109期（2011年2月）轉載《妙心》第111期（邱敏捷老師編訪）藍吉富教授訪談錄（該訪談已編入《「印順學派的成立、分流與發展」訪談錄》），其中藍老師談及「導師所著《成佛之道》有一些小錯誤」，個人對此，願就所知，簡要略抒看法並請藍老師指正：

一、藍老師受訪原文（該期月刊p.73~p.74）

        印老難免有一點小錯誤，但是非常少。……在《成佛之道》裡面，印老說到無著和世親，及無著弟子師子覺相約，誰先死，誰就一定要到兜率天，去了以後馬上回來，然後跟活著的人說真的有「彌勒淨土」。結果師子覺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後來世親死，死後去了回來，無著問他：「師子覺怎沒回來？」世親說：「兜率天裡的天女太漂亮了，師子覺耽著欲樂了。」印老說這故事內容是無聊的人捏造出來的事，是無根之談。

        我後來在《大唐西域記》裡查到，當然你也可以說《大唐西域記》裡的故事是捏造的，但是印老寫的時候可能不知道在《大唐西域記》有這個故事。他可能不知道出處是《大唐西域記》。他要知道他就會說：「《大唐西域記》講這不可靠。」他的話會讓人誤解根本沒有這回事，印度也沒有這個傳說。其實，印度有這傳說。

二、該期月刊邱敏捷老師覆按了導師《成佛之道》（增註本p.130）原文：

        「有人說：從前修學彌勒法門的師子覺，發願求生兜率內院，結果生在外院，享受欲樂；往生兜率淨土，怕不大可靠。不知師子覺生在外院的故事，凡弘傳彌勒法門的，真諦、玄奘三藏，以及無著、世親的傳記中，都沒有此種記載，這只是別有用心者的故意傳說而已。」

三、邱老師也在該期月刊覆按了藍老師所舉證的《大唐西域記》的原文（原出處為《大正藏》第51冊，頁896）：

        「有一天仙乘虛下降，即進階庭，敬禮無著。無著曰：『爾來何暮！今名何謂？』對曰：『從此捨壽命往睹史多天慈氏內眾蓮花中生。蓮花纔開，慈氏讚曰：善來廣慧，善來廣慧！旋繞纔周，即來報命。』無著菩薩曰：『師子覺者，今何所在？』曰：『我旋繞時，見師子覺在外眾中，耽著欲樂，無暇相顧，詎能來報？』」

四、玆就以上資料，筆者試為提供其他相關考證資料，分析供大家參考：

        （一）藍老師以上所說的：「印老寫的時候可能不知道在《大唐西域記》有這個故事。他可能不知道出處是《大唐西域記》。」他所指的是導師所寫的《成佛之道》（增注本p.130）。

        （二）首先必須釐清的是：導師在《成佛之道》記述的是「兜率內院及外院」，而《大唐西域記》的原文則是「慈氏內眾及外眾」，兩者有所不同。

        （三）經向正聞出版社查證，導師於1994年親自重新考訂1960年寫成的舊版《成佛之道》，逐章增列了「註解」，而完成新版的《成佛之道》（增註本），當時他老人家並未修訂（增註本）p.130該項「兜率天傳說」的內容，亦即導師對於1960年撰寫完成的《成佛之道》，到了晚年（1994年）並未修正、補充（導師曾在《永光集》p.194表示：「在著作界，如有長達五十年的寫作歷程，後來的有些修正、補充，或提出不同的意見，原是極平常的事。」

        （四）據筆者詳細查閱，1994年以前導師的著作，如《印度之佛教》、《佛教史地考論》、《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及《印度佛教思想史》等有關佛教史之專著，其中引用《大唐西域記》的次數總計高達409次，其內容遍及《大唐西域記》（共12卷）各卷，這可看出導師對於《西域記》之熟諳。而且導師曾二次引據《大正藏》第51冊第896頁之內容（該頁所記載的，正是玄奘大師口述「阿瑜陀國」的傳說），它與上面藍老師所說的《大唐西域記》的內容，同屬「阿瑜陀國」的故事，而且也恰好列載在896頁（兩者僅相距數行而已），據此可以推斷，導師應該看過這椿傳說故事。

        （五）導師二次引述896頁其他有關「阿瑜陀國」傳說，其內容如下：

        （1）西元三－五世紀間，從北印度傳來，佛弟子有什麼疑問，就入定，上升兜率天去問彌勒)。西元四世紀，「無著菩薩夜昇天宮，於慈氏菩薩所，受瑜伽師地論」(94.020)，也就是這一類事實。(《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p.847)
註解~94.020『大唐西域記』卷五（大正五一‧八九六中）。

        （2）室利邏多從北方到東方來，在阿瑜陀國造『經部毘婆沙』(101.001)，為大成經部的名學者。(《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p.560)
註解~101.001『大唐西域記』卷五（大正五一‧八九六中）。

         （六）以上僅是資料的堆砌鋪陳，回到問題的核心，導師在《成佛之道》所關注的重點乃是要澄清「往生兜率淨土，怕不可靠」的說法，因為部分專弘西方淨土的古籍，例如《淨土十疑論》（據天台學者之研究，此為假托智者大師之名的作品）即有如下記載（其他約六部淨土古籍亦有相似的記載）：

        「師子覺為受天樂，五欲自娛，在外眷屬。從去已來，總不見彌勒。」諸小菩薩生彼尚著五欲，何況凡夫？為此願生西方，定得不退，不求生兜率也。（《大正藏》第47冊，頁79）

        所以導師才說：「這只是別有用心者的故意傳說而已」如前所述，導師在《成佛之道》陳述的是「兜率內院及外院」，但《大唐西域記》的原文則是「慈氏內眾及外眾」，而《淨土十疑論》也是「外眷屬」。據學者的研究：
         （1）彌勒系列的經典無內、外院之說。
         （2）玄奘的著作和與他相關的文獻中，均是「內眾」說。
         （3）到了玄奘的弟子窺基的疏記中才明白記載「內院」、「外院」說。
（請參考《普門學報》第11及13期）

        因此導師考訂的重點是「傳記」，如《成佛之道》（增注本p.130）導師所說：「弘傳彌勒法門的，真諦、玄奘三藏，以及無著、世親的傳記中，都沒有此種記載」。而《大唐西域記》非屬「傳記」。其實導師對於玄奘大師的傳記有專精的研究，他曾在《妙雲集》之《佛教史地考論》，（1961年）撰寫一篇〈玄奘大師年代之論定〉專文，引用的文獻包括：冥詳撰《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道宣撰《續高僧傳》之〈京大慈恩寺釋玄奘傳〉、沙門慧立本，釋彥悰箋《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舊唐書》之〈僧玄奘傳〉及《大唐西域記》等。

         （七）導師認為《大唐西域記》非屬「傳記」，他對於《西域記》史實之採用認定是有所取捨的，曾考訂二例：

         （1）《西域記》以為大族在失敗後，又破壞罽賓、健陀羅的佛教。他在失敗以後，退保北印度，自然佛教會受到摧殘。但大族對於健陀羅及罽賓佛教所加的破壞，顯然在他失敗以前。…這可見《西域記》所說不確。(《佛教史地考論》p.313 ~ p.314)

         （2）早一些，五五○頃，真諦的傳說：世親與如意為同時的大德。再早些，四八○頃，吉迦夜的傳說，何嘗不可以世親為師，如意為弟子！如意與世親的或先或後或者同時，這不過傳說紛歧，不能確定二人的關係而已。焉能偏據《西域記》的傳說，武斷摩奴羅以前的世親為古世親！(《佛教史地考論》p.334 ~ p.335)

        （八）藍老師說：他要知道他就會說：「《大唐西域記》講這不可靠。」他的話會讓人誤解根本沒有這回事，印度也沒有這個傳說。其實，印度有這傳說。

        導師曾告訴厚觀法師，《成佛之道》不是學術的論著，所以也就不會有佛教史式評比論斷的文字了，這如同導師在《永光集》所說的：「《佛法概論》等似乎不同，那不是佛教史，是通俗的論述」(《永光集》p.193)。

五、最後，謹表述筆者個人的理解：

        導師重視「彌勒淨土」是指向於「人間淨土的實現」，他老人家祈願「彌勒淨土的早日來到這個苦難娑婆世界的人間」，如同導師的遺願：「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所以導師所讚歎歡迎的「彌勒淨土」是：

        求生兜率淨土，目的在親近彌勒，將來好隨同彌勒一同來淨化的人間，以達到善根的成熟與解脫；不是因為兜率天如何快活。彌勒的淨土思想，起初是著重於實現人間淨土，而不是天上的。這如《彌勒下生經》所說。……人間淨土的實現，身心淨化的實現；這真俗、依正的雙重淨化，同時完成。佛弟子都祝願彌勒菩薩，早來人間，就因為這是人間淨土實現的時代。(《淨土與禪》p.16 ~ 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