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施歡喜」的修道典範

——憶開果長老尼

釋昭慧

　　認識開果長老尼的因緣，還得從我的一位資深而優秀的學生，目前擔任佛教弘誓學院專修部教師的心住法師說起。八十二年初，性廣法師接任雙林寺住持。當年秋天，福嚴佛學院第五屆初級部畢業，女眾部的辦學至此告一段落。有幾位學僧很想聽我講授佛法，遂相邀到我當時的住處（雙林寺）參學，心住法師即是其中一位，她並且成為佛教弘誓學院研究部第一屆學僧。

　　我一向認為，學眾於佛學院畢業後，應該返回各自常住以奉獻所學，而不宜長期遊蕩在外，以免常住對「送弟子到佛學院讀書」的效果產生質疑。因此對於心住師剛畢業而又告假出來參學，不免稍有疑慮。後來知道她的師長對其再度參學，業已首肯，這才放心下來。就這樣，對遠在台南學甲的法源禪寺，與寺裡擔任監院的開果長老尼——心住師的剃度師長，有了初步的印象。

　　那時，參學眾還不算多，我也還抽得出時間到學眾的常住參訪，一方面拜會她們的師長，一方面也針對學眾的學習與生活狀況，向她們的師長作一報告。就這樣，在一次南下法源寺的參訪之旅中，我認識了開果長老尼，並且打自內心喜歡這位淳厚、天真、慈祥、可愛的老人家。她不善言詞，卻總是將最好的食品與物品，源源取出來與我們分享。在她樸拙的言詞之中，自然能感受到她對來者的歡喜悅納。在她的面前，你會感覺毫無壓力，身心自然放鬆，一切禮貌性的客套剎時成了多餘。

在長老尼的言談之間，我深深感受到她對徒弟無私、寬厚，不求回報的護念之情。她對心住師當然有所期許，希望她書讀得更好，希望她個性能再柔軟一些，希望她將來成為法門龍象。但我從不曾聽到長老尼說：希望她能承歡膝下，對師父有所孝養。因此對於心住師選擇告假出來長期參學，她老人家不但慈悲允諾，並且給予經濟上的支持。每當聽她半數落、半疼惜地談述心住師的專長與缺點，再看看心住師在一旁淘氣地作鬼臉，適時提出溫和的答辯，不禁想道：「家庭訪問」竟也可以如此趣味無窮！法眷之情，可以其淡如水而又山高海深！

　　漸漸地，我不再僅視她作「學生家長」，而已視同自己的師長，毫無心理負擔地用那不甚純熟的台語，向她報告學院與自己的近況。由於每逢農曆春節前後，我大都抱著感恩心，南下向印順導師以及護助我的幾位長輩拜年，自從認識開果長老尼以後，我這例行性的感恩之旅，就多了一站——法源禪寺。每一到達此間，長老尼那十分開懷而無限溫暖的笑靨迎來，總是讓人旅途的疲憊頓消，無限歡喜湧上心頭。十餘年來，我就這樣年復一年，踏著輕快的腳步，登入長老尼的寮房小廳，在愉悅的歡笑聲中，享受著那供應不絕的好茶與美食。

　　由於我與性廣法師在創立弘誓學團之初，就已將它設定為「十方道場」，堅守「十方道場不剃徒眾」的原則，因此凡是來此參學的在家眾，我都要她們另行禮請剃度師長。開果長老尼心胸開闊，為了成全這份建立「十方道場」的心願，很自然地允諾了部分學眾的禮請，成了她們的剃度恩師。自此以後，長老尼與整個學團的因緣更形深厚。這些徒眾只要一回到法源寺，不但可以恭聞長老尼的殷殷教誨，還恣意享用著老人家為她們準備的豐富飲食，隨著老人家到各處道場參訪或是踏春。

　　學眾與老人家聚首的時間並不多，但她們很快就感受到長老尼那無私、慈愛、自奉簡樸而待人寬厚的風範，又體會到她悉心奉事三寶，法會儀節一板一眼，跪拜唱念絕不馬虎的言教與身教，個個打自內心愛戴恩師。

　　長老尼的財、法二施，已然嘉惠後學無數，最令吾人感懷的，是她任何時刻都在向人「布施歡喜」。猶記得她在成大醫院住院期間，我與性廣法師驅車南下探病。一進入病房，就看到她那標準的招牌笑靨，不知情者一定很難想像：這是一位忍受劇痛的末期癌症患者。不祇此也，她以一貫的熱情，不停招呼我們吃這、用那，臨走還不忘交代心祥師兄，將他人探病所餽贈的一箱櫻桃，送給我們拿回去吃。回程性廣法師不禁笑稱：這哪像是前來探病？簡直就像是前來「討師父的疼惜」！　　　　

　　長老尼將大半生歲月都奉獻於法源寺中，如同母雞帶小雞一般地，悉心疼惜著與她接近的所有僧眾與信眾。非但如此，她還愛烏及屋，在九年前學院首度興建校舍之時，捐出了為數不少的建校基金。

　　最難忘的是，去年她圓寂後，筆者率學眾南下參加追思讚頌典禮，午後心祥師兄請我上到二樓，在長老尼的寮房裡，掏出了一個裝著二十萬元的信封，告知：這是師父臨終之前特別交代，要捐給學院建設二期工程的。筆者捧著厚厚一疊千元大鈔，思念著長老尼的燦然笑靨，想到她身罹重症，仍然掛記學院的建設，其澤被後學的恩德，是何等的深重而盈滿！

　　學院新建校舍的其中一間教室，擬命名為「開果室」，這不祇是為了銘記長老尼對學院師生的深恩厚德，更期望能在場域的命名之中，賦與教育意義——「開果室」將永遠提醒著菩薩學眾：生命無論在任何處境中，對他人都不能忘卻「全然悅納、布施歡喜」；而開果長老尼的生平懿行，正是我們的學習典範。

九六、五、廿九　于尊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