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期
2007/02 |
走訪弘誓——記與昭慧法師之晤談 採訪:王儷雲、廖憶榕 撰稿:廖憶榕 日期:2001.9.14 地點:桃園•弘誓學苑 【編按】 本篇是廖憶榕同學的訪問稿,已被主編擱了五年。主編眼見在一連串國史館對昭慧法師的口述歷史訪談完成之後,今年行將編撰成書,因此先行將廖同學五年前的訪談稿刊載出來,以免爾後會因內容重覆而無限期擱置,浪費了廖同學的一片心血。 作者王儷雲、廖憶榕,當時為淡江大學學生;廖同學現就讀慈濟大學宗教文化研究所。 前言 在寧馨的早晨九時初許,我們沿著充滿鄉村氣息的田徑小道,經過古樸的禪寺與竹林,進入恬靜的佛教弘誓學院。 很順然地和昭慧法師會面問候,在輕鬆又不失端嚴的氣氛下,展開了今日的訪談。 請法師談談成長歷程與接觸佛教之因緣。 我是在緬甸仰光出生,仰光有許多佛教寺塔,常常看到僧侣,所以對佛教並不陌生。我的父母是信仰一貫道的,常帶我們去道基壇上香、吃素,禮拜觀世音菩薩;所以小時候對佛教雖沒有教理上的認知,卻有一股情意上的親切感。 真正接觸佛教,是在大二的暑假,那年到佛光山參加大專佛學夏令營。本來是有名額限制的,但有一位希望我學佛的高醫廖敏洋學長替我爭取,讓我有了機會。在活動期間,我很震撼地發現出家人的活潑及能言善道,和我想像中的「青燈木魚,逃塵避世」很不一樣,這多少是因為受到中國傳統社會的刻板印象所影響,那個時候我才發覺:佛教並不「灰色」。 我在山上吃了十天的素食,下山到學姐家聚餐,感到吃肉很噁心、很想吐,這才發覺素食也可以養成習慣。回家後我研讀佛書或戒殺放生的書籍,慢慢地就習慣不吃肉食的生活,並發願要長期吃素。 那時正值何應欽將軍的孫子蔣同慶從美國回來,我應聘到天母擔任他的家教。在那附近有一間浙江人的寺院:「慧濟寺」。之前我就曾在台北中山堂皈依星雲法師,後來接觸慧濟寺,深受住持性海法師的慈悲護念。有一回中佛會在他們那裡舉行新春團拜,我便如此認識了剃度師父。師父說他住板橋,剛好我也住在板橋,師父邀我常去他住錫的精舍,之後並時常鼓勵我出家,我也就這樣出家了。 剛開始出家的時候,我很不適應權威控制的教育,因為無論是學校教育或本身的家庭都很民主自由;當然那些點滴痛苦都化為我的資糧,讓我產生了了解戒律的動機,更在其中尋求僧團中人與人之間的對等互動與溝通之道。 我是在67年時出家的,68年才畢業,那時會出家,是因為師父說:「現在不出家,以後會失去熱忱。」而那時也天真,就穿著出家僧服在大學校園裡遊走,也不以為怪異。畢業以後教書,那時的出家生活更是衝擊,被某種程度限制與外界、甚至是與家裡的接觸,我就開始思索:這麼人道的宗教,為什麼會有不人道的人際互動模式?這也讓我了解到:「神聖與套牢,原來經常是兩位一體的」。繼後父親往生,妹妹的精神病發作,寺院要我在寺院與家人擇一,這次我毅然選擇了家人。 之後,高雄有一處道場(興隆淨寺),能讓我安頓媽媽與妹妹,我也在那裡領了典座職事,那是民國72年的事。我就在那待了約一年。職事雖重,可是我很感恩寺院住持心淳法師對我家人的收容。平日我自己會看一些導師的書,也曾把自己的學佛心得發表於佛教雜誌。那時導師的大弟子慧瑩法師從香港來台,看到我的文章,向導師提起,導師就告訴他:「這是我的小知音啊!」慧塋法師因此帶著香港護法,特別從台中到高雄來看我。看到我的生活非常忙碌,回去向導師報告我的情況。 73年7月,導師親自寫信給我。他覺得我是一個可以修學的人,應該在佛法上精進,現在我所處的環境不適合修學,而福嚴佛學院9月將要招生,我可以接任國文老師。他很客氣地說:環境不盡完美,但希望我考慮後能夠回信。我的住持心淳法師非常大量,其實典座工作應該要領職一年,待翌年農曆二月初二到期。但是她卻毅然成就我提早離開,好能於9月初起在福嚴任教。 我在福嚴待了三年,導師十分照顧我,也請行政單位不要給我太多的事務,讓我專心修學。唯識學、戒律學都是在那時研究的,後來雖然離開福嚴,但還是以通勤方式續教,前後總共教了九年。 自民國67年起,我與性廣法師合作,向中國佛教會秘書長了中長老建請成立護教單位。護教期間,教內發生許多事;聽到外界的批評,也會省思教界本身的問題,並且開始思索救護生命的問題。81年發生挫魚事件,我聯合社會友人,要求相關機關予以取締,之後開始提倡動物保護、生態保育的活動。 本來志向是鑽研佛教學術,結果誤打誤撞,又護生,又護教的,甚至也批評佛教內部的不合理、不如法現象。從此人生境界也更加開闊了! 大學時便選擇出家,在學校如何調適心態? 我覺得自己要先適應、自在,別人就會跟著適應。就像護教、護生時,也有人批評我:一個出家人,怎麼會是這樣的形象?但我覺得:就是要讓人們了解:出家人不一定是封守自閉的,不要讓人家就這樣把出家人定型。 大學時代我是參加合唱團的。我喜歡音樂,音樂是會直接打動人心的,對人情感的感染力最強,所以剛開始出家,我最放不下就是音樂了。由大學時代音樂對我的伴隨,那時同學、學長常要我唱歌給他們聽。一直到現在,聽到心境相投的音樂,心神總會攝入其中。西方的聖樂,中國的梵唄,其至是可蘭經的吟哦聲,都會令人動容!我覺得音樂可以提煉情感最精純的靈魂。然而修道人重禪修、尚理性,有些好聽的音樂,乍聽之下也會喜歡,但覺得還是「無聲最美」,耳根清淨的安靜更好。 總之,我的大學生活很單純,除了上課、看書,就是參加合唱團。出家後,同學也慢慢適應,便不尷尬,也不會覺得奇怪。我是因為師父的鼓勵而出家,我相信那時自己對佛法有強烈敬信之心,並且以最純潔的心靈來面對師長,其實若就我個人的原初想法,我可能不會那麼早出家,大四畢業後再出家比較適合,我並不想在校園裡驚世駭俗。 現在我也不隨便鼓勵人家出家,在我們這裡,至少要住上一年,不會馬上剃度。我曾勸想出家的人,要多多見識,嘗試熟悉出家以及寺院的生活,將來如果出家了,才會無怨無悔。倘若一時無限嚮往而冒然出家,誰又能保證什麼?總之,我並不是反對「出家」,而是希望要有更長時間去嘗試與體會,再檢討自己是否適宜出家。 印順導師稱法師您是小知音,請您談談對導師思想的心得與體解。 我其實是個令導師頭痛的學生,因為我的社會參與,常引來很多爭議與攻訐,連帶地,導師的耳根也就不得清淨。 我覺得導師的思想是很精彩的!中國傳統佛教中有很苦悶、很不合理、不人道的一些教條;看到導師的思想與著作,覺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一直很珍惜這份感受。現在在這裡,學生跟著我,很難以了解我這種珍惜的心情,因為他們在這裡呼吸著單純的空氣;而我是從中國傳統佛教中跌跌撞撞走過來的,所以我看到導師的思想,覺得是一種希望,開啟了一扇窗子,也讓我接觸到一些原典,在原典中更印證了他的看法——那是很自由的空氣、民主的心胸、平等的對待。一直到現在還是很感謝導師,深深地感恩! 對印順導師欽佩之處,並談談與導師的互動經驗。 印順導師的思想,即使是從學術面來看,也很令人敬佩。他解析大乘三系思想的脈絡與特色,這是前所未有的洞見;另一方面,他對佛教現象有一些感觸,雖然著墨不多,但提到戒律的觀念,這觀念啟發了我,讓我延續導師的研究觀點,寫了《律學今詮》、《佛教倫理學》等書。雖然導師後來與社會接觸不多,但他啟蒙了佛教的開明思想,有助於把握佛法的精髓和社會的多種議題。 我與導師的互動,不但思想受他啟發,而且他非常照顧我。那時他從南部的道場拉拔我到福嚴佛學院,並且耐心指導我讀藏經,爾後一直都有聯繫。早些時期是問法義,後來就呈現一些護教、護生的成果給他看,他老人家看得眼花撩亂。其實導師是那麼溫柔敦厚,當然不習慣我這樣,但也就默默接受了,在許多關卡上默默鼓勵著我。 那麼多運動下來,我只專注於目標,並不在乎什麼挫折,修行本來就是要把自我放下,面對批評與責難,我也不因此就覺得佛教虧欠了我什麼,反而常常感念許多在各個角落默默幫助我的人。譬如這兩棟房子要建蓋時,我們的經濟並不寬裕,卻有一些素昧平生的長老、法師來幫忙我;像承天寺的傳悔長老,就以五千萬元的捐款,給予我很大的幫助。所以我有個長期在佛門中觀察得來的結論:越是無私,就越能感應到別人的支持。 中文系出身的您,覺得佛教如何結合文學,使弘揚佛教更為廣闊? 中國文學中,例如變文、各種講唱文學(彈詞、崑曲)、章回小說開頭結尾的四句偈等,都有仿佛佛經的形式。佛教傳入中國,也順道傳入了佛學的形式,豐富了中國文學的內容;中國人對佛教有了莫名的親切感。 具有美感的東西,就會被感官所悅納;美感不一定要花俏,一篇充實的文章觸動人心,就已達到了目的。所以經典的翻譯與介紹,法義的傳揚,佛法落實在人間的具體實踐事例,都可以透過生花妙筆而化為文學的樣貌呈現,使人們看了,有或活潑、或生動、或感人肺腑的體會,我相信這就是文學的力量。 對大學生的勉勵 大學時代除了在課業上用功以外,不妨接觸一些有意義的社團。 現代的年輕人,有時太強調物欲的滿足,太強調舒適生活而無法吃苦,抗壓性減低,面對挫折就容易失去勇氣。能夠有宗教信仰,或者學佛,在精神上可能較會有方向感,特別是在生命出現重大事件的時候;但要記得不要在嚮往神聖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被套牢而失去正信的判斷。記得要保有一份自由的心靈與思想,來面對自己的信仰。 後記 中午和學院師生共用午齋,在很自在活潑的談笑中,食畢暖烘烘的紅燒麵。 步出學院之前,我們在門口留影紀念。走了一小段路,忍不住回頭望望如此有人情味的一個方外淨地,滿滿的法喜與歡悅正源源湧起……。弘誓深如海,歷劫不思議;我彷彿看到為佛法點燃的那盞明燈,不論式微或輝煌,因為堅定的誓願,光芒的映射,永遠照亮著黑暗的每個角落,是一份那麼無怨無悔無私的燈光,就為大千世界這麼永續地輝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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