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期

20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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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院校禪修教學之理念與方法

釋性廣

說明:

本文為應邀參加九十五年四月,於中國杭州舉辦之首屆「世界佛教論壇」的會議論文。論旨從佛陀教法的普遍性,分享筆者近年在大學教授佛教禪修的教學方案與經驗。其中專門之禪學理論,於《禪觀修持與人間關懷》書〈結期精進之禪觀所緣〉一文(頁三五至七三)中,有較完整而詳細的分析。故本文只節錄佛教禪修涉及生命教育、大腦科學等學門領域之討論,其餘介述禪修意義與方法之段落,只保留章節名稱,內容請讀者參閱前文。

佛法,不祇是一套知識性的學問,它更是讓生命活得更燦爛、更光明的人生智慧!佛法,不應祇是佛教徒的「專利」,任何人都可以從其中汲取養份,豐富人生!

筆者於大學院校講學之際,深覺佛法中洞觀的智慧與深徹的慈悲,青年學子們縱然只是淺嚐一二,也能受惠無窮;而且佛陀的教法本來就具有超越性與普遍性,只要講授者如實運用得宜,絕對不會引起宗教、宗派上的對立,更不會讓無信仰者有威脅感或排斥心。故在大學授課時,嘗試將佛法的精神特色與禪修的具體技巧編入教材,在教學的過程中,也得到同學們很好的回響。

一、佛教的禪修鍛鍊能補生命教育之不足

臺灣教育當局近十年來,開始重視「生命教育」課程的設置,主要是著眼於學校教育除了重視知識的傳授,亦不應忽略生命價值與生活目標的啟發,故明令各級學校應以「生命教育」為教育重心,並規劃具體教學方案,期能培養青少年具備良好的品格,於人於物感恩惜福,有能力面對人生困境,並充分發揮生命的價值。

筆者於二○○二年應邀於臺北師範學院講授「生命教育」課程,二○○二年起於東吳大學擔任「佛教經典選讀」課程。前者是師範教育的師資培育課程,授課內容不宜涉及特定宗教教義的傳授;後者雖名為「佛教經典選讀」,但這並非宗教學院或佛學院所開設的課程,而是隸屬於哲學系的大學通識教育課程,選修的學生多數是法商學院的中高年級學生,應重視佛法義理對於學生生命意義的啟示與生活價值的發揚。從廣義而言,二者都可視為「生命教育」的課程。

生老病死,是生命的必然歷程;順逆窮通,更是人生際遇所不免,而現代生活又充滿著緊張與壓力,在在都需要清明的心智與良好的情感調節能力。筆者認為,理想的「生命教育」,在人生哲學與宗教信仰的追求上,肯定多元價值;在認知判斷與情緒調理的學習上,重視彈性處事與應變的能力。而培養學生堅定自身的人生目標與尊重多元,善處多變的世態,都是「生命教育」所應用心之處。而筆者認為,在根本原則與當機應用的中間,更可提供一種訓練,它雖不是價值肯定,但卻有助於實現人生理想的能力;雖不是喜樂境界的本身,卻有增益吾人調理心緒的能力。此即是專注力和因專注力而增強的意志力。正確的觀念,如果沒有專注力的對焦與意志力的堅持,則無法實現;而情緒的起落,如果沒有能力轉念與超越,則負面情緒將益形惡化。

傳統的教學重視知識的傳授與灌輸,但是「知道」並不等於能「做到」,知識學習過程中,當我們能清楚地專注於一個學習的情境或對象,並且能以意志力堅持長久的時間,才能提昇學習的品質與效果。所以,沒有專注力與意志力的輔助,是不可能有好的成果的。再者,情緒管理更不單純只是心理認知的層面而已,如面對至親的死亡,理智告訴自己哀傷無益,而情感上卻難以平靜如常,只有透過專注力來轉移思慮的對象,不再陷溺於無謂的哀傷,並以堅強的意志力保持心念的平靜,才能真正面對並超越一切的挫折與困難。

在佛教的戒定慧三學中,禪定力的鍛鍊,就是重視專注力的練習與培養,以及從中增進意志力的堅強,這些對於學習知識,調理情緒,都有很大的助益。因為專注力愈強,則情緒的自我調理能力也就愈強,學習知識的效果會愈好。而當我們能免於躁動情緒的困擾,也就更有能力與勇氣,來面對並處理人生中的許多危機與困境。

至於具體教材的施設,筆者以佛教傳統禪法中的「安般念」與「慈心念」,作為練習專注力的對象,並說明此一能力的理論內容、實際功效與操作技巧,並附帶提及專注力對於增強意志力的助益。

二、培養專注力之重要性

大家都同意,學習有助於心智的成長與能力的增進,而近年從腦神經科學的研究成果中得知:大腦中的神經元,會因為學習而形塑成新的連結,而且會因頻繁的使用而變得更為強韌。腦神經科學知識的進展,使吾人對於原有的教育與學習功能,增加了具體的科學佐證。[1]

早年有一個錯誤的觀念,以為大腦的結構與內容,在童年初期就已固定不變。然而現在已經知道:出生時腦部配備的神經元,在人的一生中都會繼續編織路徑;腦部會劃分出多少位置給身體與心理的活動內容,端視生活中身心的活動方式與內容,並且一生都持續不斷地在腦部留下印記與影響,進而造成神經路徑的改變,此稱為「神經可塑性」。[2]腦神經的此一特性,終生都在持續進行,個人的選擇意向與持續意志,更是驅策身心活動的主要因素。這其中,大腦反映的不只是身心訊息的改變,更能具體反應物質與心理互動的結果;也就是說,引導性心靈力量,是形塑大腦路徑的重要因素與力量。[3]此中,專注力與意志力在神經路徑發生系統功能的改變上,扮演了重要的關鍵角色。

「注意力」是對於某個目標的警覺、專注作用,這是大腦的認知作用之一,也是認識過程的要素。普通說是「注意」,深刻而言,即感官與事物接觸時,如眼見色、耳聞聲等,大腦因此一接觸而反應和警動,才發而為辨識、了別的作用。大腦此一警動反應作用,即是「注意力」。引起我人產生認知者,是大腦藉由眼耳鼻舌身意等感覺官能,接觸色聲香味觸法等對象,所產生的種種認知活動。這些訊息,平常像排山倒海而來似地充斥在我們的周遭,但是只有主動的認知,與透過專注力長時地保持覺知,才會對於對象有清楚的認識與掌握,否則雜蕪的外界訊息,並不會特別引起我們的注意或重視。

一般人平常的心念非常散亂,感官被外界的諸多境相所牽引,導致心意散動浮躁,這對於需要專心才能有成果的學習活動是不理想的;再者,人的情緒若常常易受外界的干擾,則也是非常令人苦惱的。故筆者參考佛教的禪定之學,設計簡單易學的練心方法,鍛鍊專注力與意志力的增進,以助益於知識的學習與情緒的平穩。

本文所討論的「專注力」,屬於人類的精神活動。在英文中,mind指意識、思維和感受等能力;heart則有具象的「心臟」義,和抽象的「心情」義;head是大腦、頭腦義。而中文的「心」,一是指「心臟」,屬於五臟之一的生理器官;二是指思想、意念、精神作用的「心」,名為心意、心念、心識等。雖有以上二種之分,然而中國傳統醫學中,「心」為五臟之一,而且被認為是主管思維和意念的處所,例如稱精神疾病為「失心瘋」。西方醫學與中國不同,自古以來即以頭部或大腦做為思想的中心。簡而言之,西方人將mind關聯於head中國人則把mind關聯於heart[4]依於中文之慣用義,本文出現之「心」,皆指思想、意念等精神活動。

將心念投注於某個目標的警覺、專注作用,在佛教中稱為「作意」;它是心所之一,[5]是心的精神作用,也是認識過程中的要素。如《中阿含經》云:「若內眼處不壞者,外色便為光明所照,而便有念,眼識得生。」[6]耳、鼻、舌、身、意、識亦同。此「念」,即是「作意」,淺說是「注意」;深刻的說,即根境和合時,心反應而警動,才發為了別的作用。此心的警動反應作用,即是「作意」。

有關增強專注力的方法,在佛法中稱為「禪定」之學。「禪定」(dhyana,是梵語「禪那」的音譯,加上漢語「定」的義譯而成的梵漢合稱詞。意指心念專注於一個特定對象––––所緣境,並停息所有的散動亂想,以達到專一安住、平和安穩的精神狀態。所以禪定有「心一境性」——心念專注於一個選定的對象而無散亂的特性。在佛教的修行系統中,心念專注的程度,又分有四禪八定等淺深次第不等的定境。[7]

一般人的心念常是散亂而浮燥的,這種散亂的心念狀態,易使吾人意志渙散無力,不但受制於情緒的波動,煩惱的擾亂,也無力於知識的學習與善法的進修。若能習禪而得定,不但能使身心輕安,情緒平和安寧,而且在學習專注力的過程中,也就連帶的增強了意志力。以此兩種能力來學習知識、調理情緒,才能獲得良好的成果,這即是修習專注力——禪定所得的益處。

我們都曾遭遇悲傷或挫折,多數人偶而也會陷入情緒的低潮,但是並非每個人都會因為負面情緒而陷入憂鬱,或讓負面的思維擾亂正常的生活。以憂鬱症患者為例,當其情緒低潮時,常會引發強烈的「憂鬱思想模式」,例如認為自己倒楣而無價值,梗在眼前的問題永遠無法解決;種種的負面思維與焦慮情緒,一發不可收拾,遂引發成憂鬱症。嚴重患者的這些反應,幾乎成為自動制約的習慣,一旦遇到困難與打擊,負面思維就一再重複而成為惡性循環。

我人宜透過專注力的鍛鍊,養成清楚覺察思維內容的能力,更進而以堅強的意志力,將專注力轉移到健康而且正面的思考內容,如:尋求支援,放下心中憂傷的重擔等等。以專注力覺察思維與情緒的內容,進一步轉向到正確的觀念與健康的心情,並且以意志力任持之;於此,縱然有哀傷的情緒生起,都將是短暫而局部的反應,不致於導致新的循環或惡化。

以專注力——禪定為基礎的學習方法,讓學員更清楚知道自己的思維,尤其是警覺到,憂傷的情緒是會惡化的。透過專注力的鍛鍊,使我們在剛開始感覺煩躁不安的情緒生起時,就立刻警覺,並以「只是覺察而不加以反應」,或是以正面健康的思維來轉移與替代,如此運用純熟之後,不但可以避免與不愉快的思想或記憶強力掛勾,更能避免陷入憂鬱與自傷的惡性循環中。

佛教的禪定之學,即重視依於正確的方法,有次第地練習與增強專注力,以發展自我引導的意志力,這樣才能進一步運用清明的觀察力,成辦一切善法。此中需要注意的是,定學不是佛教修行的最終目標,佛法的重心在於「般若」(梵prajba智慧)的觀照,稱為「慧學」,亦即「觀慧之學」。慧學藉由禪定為輔助,以觀慧力對於觀察對象(所緣境)加以推究與觀察,進而現見諸法的自相與共相,證得緣起無自性的般若智慧。

三、佛教傳統禪法之抉擇與特色[8]

1.傳統禪修法門之內容與特色

2.抉擇適合在一般學校教授之禪法

四、「安般念」之修行方法與特色[9]

筆者依循佛陀教法的殊勝處,與個人實際之教學經驗,在大學院校的禪修教學中,主要以「安般念」與「無量三昧」為主。此乃著眼於佛陀超越宗教、宗派、文化、各種信仰傳統,而能普遍一切的修行教法;而此又可說是佛教經典所明載的,最傳統、最古老的修行法門。

「安般念」,即是以呼吸做為靜心修定的對象,它的重點是「觀察自然的呼吸」。其具體的練習技巧是:將鼻孔以下的「人中」區域,作為觀察的範圍,專注地覺知氣息在此一區域通過時,空氣接觸皮膚所產生的磨擦、長短、冷熱等感覺。至於身體的其他部位,無論有任何苦樂覺受生起,身外的周遭環境,無論有任何動靜,都一概不予理會。一再警覺地防止心念飄忽遊離,忘失了專注觀察(人中範圍的)呼吸。只要一覺知自己失念或散亂,就一次又一次地將注意力帶回到呼吸的觀察上。

至於練習的時間,筆者安排在每次上課開始時,以十分鐘的時間帶領大家練習,並請學員在其它空檔時間常常練習。只要能持之以恆,專注力就能加強,對於學習能力的增進與情緒的調和平穩,將有很大的助益。

之所以選擇「呼吸」作為練習專注力的對象,主要的優點如下:

1.此一禪修所緣具普遍性

其實藉以練習專注的對象種類很多,在各種宗教或修行系統中,都有自己的修練方法,然而無論是持誦還是憶念,多以信仰系統中的神、佛為念誦的對象;有一些持誦咒語的方法,甚至強調其中的加持與神秘力量。然而校園中的「生命教育」課程,並不適合全套模仿或挪用,因為容易使學生陷入宗教信仰的認同或排斥的困擾,而且如果太強調神秘的加持或感應力量,將貶抑或否定自我的覺知與專注能力,喪失自信心而完全依賴外在的力量。

在現代心理學中,也討論到許多透過靜坐來改變意識狀態的方法,其中以「超覺靜坐」(transcendental meditation,簡稱TM)較為風行而廣為人知。[10]此一方法雖然強調「不是一種宗教,而是一種哲學或生活方式。」(Haroldal.1975)其過程也不採用宗教儀式,然研究的學者認為,它仍然帶有幾分神秘氣息。它的方法是:「學習者必須先行拜師,經接受後,由教師秘密傳授一個咒語(mantra)。咒語通常只是一個不帶意義的單字。」據研究者認識的「一位美國普渡大學的教授,學習超覺靜坐,從教師處領受的咒語是FLOG。有一天突然發現,原來是golf(高爾夫球)的倒寫字。此一發現,咒語就失靈了。咒語的功用是供靜坐時重複默誦,目的在於使自己意識集中,不為外務分心。」[11]

故筆者認為,即使是超覺靜坐,都還有神秘而接受咒力的局限,因此,以人人都具足的自然生理的呼吸現象,做為練習專注力的對象,不陷入宗教對立與神秘氛圍,應是一個較為理想的方法。

2.利於作情緒之覺察與調理

脊椎動物神經系統的一部份,包括交感與副交感神經系統,其作用不受大腦控制,專門支配腺體、內臟、心肌等非自主活動,以維持身體的恆定狀態。其中的交感神經系統,受刺激時會釋出正腎臟腺素,負責控制內臟運動及其分泌活動,會使脈搏加快、呼吸增加、腸胃運動變慢、瞳孔放大等,並加強個體在危急時的應變能力。而副交感神經的作用則與交感神經相反,專司生理非自主活動的抑制功能。

我們的呼吸跟情緒有相互影響的關聯,當情緒起了變化,呼吸也會跟著加快。呼吸的生理現象,也能少分的自主控制。以「呼吸」做為專注的對象,可以覺察情緒反應呈現在呼吸的狀態––––平穩的情緒有平靜的呼吸,焦慮緊張的心情則會產生呼吸較為急促的反應。所以,長的、短的呼吸,急促的、平緩的呼吸,在在都反應了吾人的情緒狀態。觀察並覺知呼吸的狀態,有助於情緒的自我覺知與調整。一般人也都知道,當生氣或緊張時,如果做幾次深呼吸,對情緒的平穩就會有幫助。

3.所緣境易於取得

筆者的教學內容中,特別提醒學生要「觀察自然的呼吸」。所謂「自然的呼吸」,是去接受當下所呈現的呼吸狀況––––自然而平常的呼吸狀態。這不是說大家平常的呼吸是不自然的,現在要去學習自然的呼吸,而是強調以平靜安穩的心念,去接受當前每一個呼吸的狀態;或許它現在是急促的,伴隨著你激動的情緒;或許是緩和的,伴隨著你平和的心情。而我們只是觀察它、接受它,不加入好惡的評價,不刻意追求讓自己舒服的呼吸,也不刻意排斥讓自己難受的呼吸。訓練自己清楚地覺察內心所有情緒反應出來的呼吸狀況,覺察它,面對它,不逃避,不控制。「觀察自然的呼吸」,其重點是不以控制或調整呼吸的方法來平撫情緒,只要我們能將專注力安穩而堅定地放在呼吸的覺知與觀察上,心緒自然能平穩下來。

這個方法非常簡單,但是要達到心念專注的程度,仍需要耐心的練習。平時也應當常常提醒自己不隨妄念奔馳,時時將散動的思緒,帶回到呼吸的觀察上來。經過多次練習,當我們生起妄念時,就能很快地覺察,進而不與妄念的內容相應。如果每一個妄念生起,都能如是地轉化,而不與之相應,則妄念就像清晨的薄霧,很快就會被東昇的太陽照射得煙消雲散。

專注力的培養,使我們能客觀地覺察自己的感覺,提醒自己不做不當的情緒反應或負面的思維。只注重知識的學習是不夠的,更需要運用健康的情緒力量來強化好的認知,而這些能力的獲得,須要具足好的方法,並且持之以恆地以好的方法來練習。

專注力愈強,那麼,情緒的自我調理能力就會愈強,學習知識的效果也就會愈好。當我們能免於躁動情緒的困擾,也就更有能力與勇氣,來面對並處理人生中的許多危機與困境。

五、「慈心念」之修行方法與特色[12]

六、結語

以上所述,係筆者在大學校院教授「生命教育」與「佛教經典選讀」課程中,禪修教學單元設計的理念與內容。人們每天都會有無數紛雜的心念內容,浮現在明了意識中,其中大部份的思緒都沒有被轉化為行動,或甚至完全沒被注意到,其中的關鍵在於專注的覺察力。一個人的選擇,取決於心理的價值認定,並伴隨專注力與意志力的輔助。只有於我們有益的思維,才是需要重視並實踐的;而實踐的關鍵,就在於智慧的判斷與定力的任持,這些能力都能透過有效的學習與鍛鍊而獲得;修學佛教的禪修法門,能讓我們有效地調理自己的思維與情緒。易言之,這是學生可以獲得身心受用的教學內容。復因該教學內容並無鮮明的宗教色彩,因此未招致不同宗教背景的學生之排斥與反感。

差堪告慰的是,截至目前為止,學生的反應都非常良好,東吳大學通識課程的修習上限是七○人,「佛教經典選讀」課程每學期開一次,一學年計開兩次,這意味著一年的修學人數是一四○人。每次線上選修報名人數都是額滿,還有一些學生向筆者反應:雖有心選修,卻因額滿而有向隅之憾。

筆者開設這門課程,是來自東吳大學哲學系前系主任葉海煙教授的推薦。東吳大學是基督教會所創辦的學校,能夠開設這門課程,反映校方的寬宏大度。另一方面,學生之中也不乏其他宗教背景的人,他們能接受這門課程,這也意味著佛法確有它「跨宗教」而不凌奪其他宗教的特質。

回想兩千六百年前,印度大陸以婆羅門教為主流宗教,東方則有各種沙門團,思想、修行各執一說。佛陀出生於這樣的文化背景之中,在他成道以後,四十五年間大轉法輪,整個過程大體平和、穩定,沒有異教迫害、傾軋的嚴重問題,這應歸功於佛陀「平和無諍」的人格特質;而此一人格特質,依然是來自佛陀對「法」的體悟。佛陀說法,與其說是「另立宗教」,不如說是讓來自不同宗教背景的人,都可依佛法而轉化生命,淨化生命。

在宗教中立的台灣大學院校與中、小學,因近時開放「生命教育」的學習,已有一些宗教「磨刀霍霍」,而積極培育「種籽部隊」,開拔到校園中,將校園當作宣教佈點的好場域。

佛教固然事事「不與人爭」,但在如火如荼的「生命教育」熱潮裡,似亦不宜無動於衷。但若同樣以傳教心態,搶奪信徒,則正是「生命教育」的極壞典範。因此筆者認為,佛法內涵的「生命教育」,或許可多措心於其「超宗教」的特質。以上所述禪修教學方案,其內容固然是純度極高的佛法,卻正符合這種無排他性的「超宗教」特質。因此筆者拋磚引玉,就教方家!

——中國首屆「世界佛教論壇」會議論文,九十五年四月十三至十五日

【附錄】:學生學習心得與迴響摘錄

1、具體教學目標

筆者在課程中試圖以深入淺出的方式表述佛法,並教授靜心觀照身心萬物的方法,讓學員學習到:如何透過知情意的訓練,讓自己活得更加喜悅、更加平安。

而課堂教學則從兩個主軸進行,一是智性的法理講授與思辨討論,二是禪修的技巧操作與實際演練,俾使學員從知解與實踐的雙軌學習中,開啟增長智慧與慈悲的能力。

2、學員學習心得整理

然則學生能從此一教學內容中,得到什麼益處呢?在本文之末,歸納學員期末學習心得報告的幾個面向,這些迴響,多少可以反映以上所述禪觀教學的效果。

(1)通識課程之設立,有助於增長學生生命境界之提昇。

學生甲:

「如果不是因為學校有規定一定要修滿幾學分的通識課,我想我也不會主動翻到通識課的選項吧!不過我覺得學校這樣的做法很好,不然我們的腦袋裡裝的全是錢、企業、消費者行為之類的東西,完全沒有一點關心到人與人間的相處,或探討人心底最深處的想法的東西,這樣我們學到最後就算學校成績高人一等,但在待人處世或最基本的讓自己快樂都做不到,何來成功呢!」

(2)透過實際的禪修練習,才能得到它的益處。

學生乙:

「首先,這堂課讓我收穫最多的,就是『禪修』的技巧,並且真正體會到其所帶給我的益處,讓我體驗到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一開始,我實在不懂老師為什麼要在課堂上花時間讓我們實際演練如何靜坐,反而是不同於以前其他科目老師的授課方式只是站在講台上講課而已。記得我一開始接觸靜坐時,總是會像毛毛蟲一樣忍不住亂動,常常幾分鐘後就開始感到厭煩,不然就是覺得好想睡,後來在老師的帶領下,我試著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就算是一分鐘也好,雖然心裡偶而還是會想東想西的,但是讓心裡沉靜下來,感覺還是很好的,尤其是在心情煩躁或不知所措時,精神無法進入穩定狀態,這時候,靜坐反而可以舒緩我的心情,釐清許多無所謂的心思,讓自己的心沉澱下來,不受到外在環境事物的影響,好讓我可以重新調整自我狀態。

「由於靜坐,讓平常總是因為課業而給自己好大壓力的我,學習到另一種放鬆壓力的方法,雖然靜坐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但是它卻帶給我很大的效果,在那短短的二十分鐘,什麼事情也不必想,也不用去特別擔心什麼事情,就是有一種放鬆心情的感受,心裡好舒服、好安靜,覺得好像在休息,而且靜坐完後精神可以比較容易專注。很謝謝老師總是在課堂上帶領我們靜坐,讓我學習到用另一種不同的方式去體驗生活,我不僅漸漸體會到靜坐的好處,也很開心我學會將它融入在自己的生活裡。我愛上每堂課二十分鐘的靜坐!」

(3)學習「安般念」法門,有助於情緒之穩定。

學生丙:

「在這大二的下學期中,在我身上發生了許多大大小小令我覺得煩悶的事情。與父母間的摩擦、社團上的力不從心、財務上的不順利等,不順利的事一件接著一件,風波不斷,一直在想我以往的快樂跑到那裡,跟我玩起了捉迷藏。為了社團忙得焦頭爛額、課業上的瑣事也不斷,回到家後再加上父母親的不諒解。日積月累的疲累,在那一陣子真的是壓得我喘不過氣,只想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好好的躲起來,把自己放逐在無人之地,安靜一下,只想聽聽自己的聲音,純粹的放鬆一下。

「剛好選了佛教經典選讀這門廣博科目,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十分鍾的靜坐時間,但那時是我感到最為輕鬆的時刻,那時的我,不用聽別人的怒罵,不用聽別人的批評。我只是純粹的放鬆,專注在自己的呼吸上,腦中的惱人聲音,在那時,終於離開了我片刻,覺得人生還是有寧靜的時候。恰好那時老師也講到,人要懂得放下,再怎麼的去生氣他人,怨恨別人,到頭來,傷害的也是自己,那人並不知道你在氣他,仍舊生活得快快樂樂,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的不堪。」

學生丁:

「安般念,也是我真的覺得很受用的功夫。由於我是個只要有什麼事還沒做完,心中就會一直掛念的人,所以常常有時候,總會在不該想這些事的時候不斷地想,導至聽課或做事的時候無法很專心。但自從開始學習安般念後,每當這種情況發生時,我就會先用安般念讓自己靜下來。如此,只要心靜下來了,什麼事都好處理。」

學生戊:

「這學期的課程,讓我最感興趣的部分,便是上課前十分鐘的打坐了,我本身是一個急躁的人,沒有辦法長時間的集中注意力在一件事情上,在老師教打坐的一開始,老實說,真的沒有辦法在閉著眼睛的時候,做除了睡覺以外的事情,老是點頭點到不行;但是後來,照著老師的聲音想像,將注意力集中在人中,慢慢地我比較不會打瞌睡了;而且當打坐完以後,總是會覺得頭腦變得清晰了一點,好像在打坐時思緒稍微被整理了一番。因此,除了在課堂上以外,回家後,尤其是考試壓力很大時,我都會稍微花個幾分鐘時間靜坐一下,想一想老師說的話。」

學生己:

「最喜歡的是禪定!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鐘,不過在老師的引導之下,雖然有時會被一些外來的因素影響,但是都能夠再把注意力抓回來!而且每每做完一次禪定,感覺身體變得很輕,本來身體有些因為運動所產生的疲累或疼痛,會突然就消失不見,非常的神奇!」

(4)學習「慈心念」法門,有助於增長善心。

學生庚:

「練習慈悲觀也很有趣,練習中我經常會想到和家人相處的情形,是不是因為一時口快又說了什麼傷人的話?或是家人做的某件事一直讓我不開心呢?是不是有什麼爭執呢?和朋友相處的情形又如何呢?感覺起來像是分心,不過我卻也檢討了自己一貫的作風和不好的行為,總之對我而言還挺有效果的。祝福別人,就會想到我的行為是否也符合這樣的心念,祝福自己,就會想到這一路上栽培我的人(有時候心理會突然很感動)。」

學生辛:

「老師所教的修慈悲觀,讓我重新檢視自己的憎恨、憤怒、不平等負面的情緒,讓我能從中得到解脫,就像老師說的,如果真的不能原諒別人,也應該善待自己,並衷心的祝福自己喜歡和不喜歡的人得到幸福。」

(5)不強人信佛的授課方式,學生較能接納。

學生壬:

「我並非佛教徒。很感謝老師在上課時,並不會一昧的宣傳佛教的好,……故上課時讓我不會覺得有無形的壓力,或是任何被強迫的感覺。這點,真的是我要謝謝老師的!畢竟每個人總會不自覺的想把自己認為是最好的東西,讓其他人也一起分享,但是常在無形中,造成他人的壓力而不自知!

「此外,禪定及聽經文是我最喜歡的一部份了!我其實心情很容易被影響,情緒起伏之大,有時連最親的家人也覺得無法承受,甚至連自己也討厭這樣無法控制的自己,但是我發現,學了禪定,讓我在心情波動過大時,有了穩定的力量。直到現在,當我生氣或憤怒之時,我會先深呼吸,閉上眼,然後靜靜的觀察自己的呼吸,就像上課學習的一般。……謝謝老師這一學期的辛勞,我覺得我學到的這些,將會讓我一生受用無窮。因為情緒問題已經困擾我多時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是可以被解決的,直到上了這門課……。」

學員癸:

「人人都有信仰宗教的自由,老師沒有強迫同學都要信仰佛教,在課堂中也沒有要我們以信佛教為出發點,光這一點我就很欣賞老師了,因此整學期下來,學到的東西都很有用。老師教我們如何禪定,這也是我的第一次經驗,那短短的幾分鐘真的是能讓我好好靜下心的時刻,整個人的心思已經徹底的沉澱了,這種感覺是以前都感受不到的,因此還蠻感謝老師有這樣的機會能讓我靜靜的沉澱心思。」

學員子:

「我覺得老師真的很不簡單,把教學跟弘法的尺度拿捏得宜是很重要的,如果要弘法的話,學生必定會非常反彈的,學生會以違反宗教自由來防衛自己吧;若是以教學觀點來說服別人的話,學生會比較容易接受,覺得老師跟學生滿近的,沒那麼嚴肅。」

(6)整體教學印象

學員丑:

「老師教法確實特殊,與我之前去寺院聽人講經之情況,全然不同。回憶那時,我是被家人硬抓去聽經的,那位比丘功力深厚,沒多久我便呼呼入睡,因為實在是只有四個字能形容||枯燥乏味。然而老師在第一堂課卻能夠吸引我,因為老師第一堂課便放音樂,有幾首歌是較為特殊較能讓我接受,不知不覺被這門課吸引,算是被這些音樂給誘拐而接受。後來,老師開始教禪定,這部分我倒認為受益匪淺,這種培養專注力的方式正是我真正需要的,因為我讀書、上課總是容易為外務所中斷而無法繼續,有時恍神更是猶如一具空殼般。這方法確實好,雖未能有極大的成效,但是漸漸的練習,卻也有些成效。讀書前自己先禪定一下,也可使心靜下來,儘快進入狀況。」

學員寅:

「在還沒有修過這堂課前,我一直以為佛學就是佛教,雖然對佛教沒有特別喜歡也不排斥,但終究以為它只是種偶像崇拜的信仰,也許就是去廟裡拜拜佛、誦誦經而已。……經過這學期後,終於對佛教或者說佛法有初步的認知。……觀呼吸和慈悲觀的練習,前者真的可以讓我們轉移注意力,在我們為某些事放不下時,或者對別人正在氣頭上時,趕緊轉換我們的心情。雖然好像沒有其他的效果,但練習後至少能讓我的心情很平靜,那天的心情也很愉快。而慈悲觀的練習,練習時我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跟著老師唸出來的口號,似乎真有股力量從我們身體散發出去,是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7)願意將此方法再傳出去

最後,以一位師範學院同學的心得作結束,他雖然不是佛教徒,但希望將來當老師時,也將此方法教導學生:

「上完老師的課,我覺得,比我原先所想的,收穫更多。……首先,我知道,打坐原來可以集中一個人的專心、注意力還有精神,我後來曾經在一個人很煩的時候,就坐著集中呼吸在人中,一直一直反覆做,雖然問題不會因此解決,但是,卻可以讓我清靜一下,暫時什麼東西都不想。我在想,要是我以後當老師的時候,我也要教我的學生,做這個動作,這不只可以幫我穩定他們的情緒,這對他們未來未知的某一天,應該會有幫助。」

以上節錄學員的學習心得,印證了佛陀教法具普遍、超越性的優點,因為,聽聞佛法義理,無關乎是否為信徒;修習禪觀定慧,也不必然就要歸依。若在聆聽智者綸音中,憬然有悟,在息心澄慮及從容行止中,恬然輕安,則已然接通了這宇宙中大智慧、大慈悲的訊息與心源。

◎本文已收錄於《禪觀修持與人間關懷》乙書之中。該書484頁,已於五月下旬出版,以精裝本刊行,流通價480元。郵購帳戶/法界出版社,郵撥帳號/15391324。詳洽法界出版社:電話(02)87896108,傳真(02)87896110,查詢相關資訊。


[1] 有關於種種大腦功能的詳細說明,請參考Susan A. Greenfield著,陳慧雯譯:︽大腦小宇宙︾(The Human Braina Guided Tour),臺北︰天下文化,九十一年十一月。

[2] 「神經可塑性」,即腦部各區域的互補彈性現象。腦部某區域之功能,能被鄰近或其它區域所取代。腦部功能未必特定屬於某一區域或某一神經群,當某一區域之神經群損傷時,其它細胞會逐漸學習,然後取代受損細胞的部位,例如中風者之運動功能的恢復作用。

[3] 有關於心念影響大腦,也就是精神活動影響大腦皮質的詳細說明,請參考Jeffrey M. Schwartz & Sharon Begley 著,張美惠譯:︽重塑大腦︾(The Mind and the Brain),臺北:時報出版,九十二年四月,初版二刷。

[4] 參考朱師建民:︽形上學︾「心靈與身體」,九十三年三月,未刊稿。

[5] 「心所」,又作心數、心所有法、心所法、心數法,從屬於心王,是與心相應而同時存在的種種複雜的精神作用。

[6] 晉•瞿曇僧伽提婆譯:︽中阿含經︾「梵摩經」卷四十一,︻大正藏︼第一冊,頁四六七上。

[7] 佛教分各種淺深程度的定境為八種,即「四色界定」與「四無色界定」。其中的詳細說明,可參考本書上篇第二單元之壹:〈阿含定慧二學之「綜合說」與「分別論」〉,頁一七一至一七七。

[8] 此段可參閱本書,頁四三至五二。

[9] 此段可參閱本書,頁五二至五五。

[10] 「超覺靜坐」由印度教士馬哈瑞希(Maharish Mahesh Yogi)於六○年代創立。

[11] 所以在七○年代以後,哈佛大學醫學院之Benson氏,將TM加以簡單、科學化,並付之以現代醫學的量化研究。詳見張春興:︽現代心理學︾,臺北:東華,一九九二年七月,初版五刷,頁二○四至二一一。

[12] 此段可參閱本書,頁六一至六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