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請留「總統豬」!

釋昭慧

《自由時報》八月一日報導:陳總統於二○○○年競選期間,曾到新竹縣新埔義民廟向義民爺上香許願,表示如能順利當選總統,且上任以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則將宰殺一條神豬前來還願。乃由農民代養神豬,命名為「總統豬」,如今這條神豬,業已重達一千兩百台斤,食量驚人,並將於農曆七月二十日「義民祭」時,宰殺祭拜義民爺以還願云云。[1]

宰殺「總統豬」以還願,筆者期期以為不可,原因有六:

一、將賄賂心態神聖化:自清朝以來,義民廟普度,每年都舉辦神豬比賽,前五名的神豬重量一定都超出一千台斤。為何要將神豬飼養得如此肥大?原來他們的邏輯是:神豬是酬神用的,神豬的重量愈重,代表所能獲得的福份愈多。然而試問:如果酬神不是無條件地感念與禮敬其所信奉的神明,而是為了期待透過牲祭以討好神靈,俾其對人降以寵錫,賜以福份,這與「以利益籠絡他人來獲取更大利益」的賄賂心態何異?

二、將「損他利己」的價值觀合理化:神豬祭提醒了我們:為了獲取自己的福份,可以罔顧他者的痛苦,不惜宰殺他者以為代價。果爾如是,離開了祭壇,我們是否也可用同樣的邏輯行事?進以言之,種種謀財害命的犯罪事件,依同樣的邏輯,似乎也可解讀出他們犯罪的正當性了。

三、非人道的飼養與宰殺:神豬在人們的心目中,已成了肉品製造機器。為了要讓牠們長出那一身贅肉,飼主故意過量餵食。以「總統豬」為例,每天餵兩餐,每餐雞蛋二十個、秋刀魚三台斤,牛奶一公斤,黃豆兩台斤,再加上稀飯,總共三十台斤,一天的伙食費約須上千元。豬隻本來好動,但為了怕神豬運動太多,消耗能量,飼主還得用窄小的豬圈把牠們關起來;有時為了避免牠們翻身,還得用一塊木板卡在牠們身上,好讓牠們動彈不得。如此長期灌食而又欠缺運動,導致神豬大都肥胖到無法站立,只能終日趴著。[2]準此以觀,神豬的飼養過程,已極度違反動物天性,有明顯的虐待動物之嫌。

台灣每逢大型建醮時日,各鄉鎮、各村落,總是挨家挨戶殺雞宰豬,屠體血流成河!關懷生命協會曾請義工至鄉間拍攝神豬被殺的鏡頭。當其時,神豬似有不祥之預感,死命杵在豬圈之中,不肯被拖出來,不得已,幾個大男人只好硬生生把牠倒吊扛了出來。將欲宰殺之時,其嚎叫聲異常凄厲,令人不忍卒聽。

「總統豬」未殺先轟動。可想而知,臨屆宰殺之時,媒體記者與民眾必定蜂湧而來圍觀。這對國人而言,是何其殘忍的不良示範!而總統的政敵如是其多,一言一行動輒得咎,公開殺「總統豬」的悲慘場景,一旦躍上螢幕與報端,屆時必將成為敵對陣營拿來炒作攻訐的最佳材料。

四、複製男權意識形態:神豬必須是公豬,公豬才能代表對神明的虔敬。理由何在?當然是母豬的價值不如公豬。於是乎透過神豬祭,反覆強調著一種「雄性價值優位」的觀念。對於重視女權的阿扁總統而言,這種觀念應是要被改革,而不是被強化的。所以奉祀必然是公豬的「總統豬」,即使放在兩性議題上討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正當性可言。

五、殺為不祥之兆:總統過往可能受地方熱心助選人士的影響,而一時不察,許下了神豬願。然而上香許願,應該許那種犧牲自己利益以救助苦難眾生的願,斷無殺生許願之理。願靈禪師偈云:「千百年來碗裡羹,怨深似海恨難平,欲知世上刀兵劫,但聽屠門夜半聲。」無論民眾信不信這套佛家因果觀,但只要屆時現場轉播「總統豬」被宰殺時恐懼掙扎、悲嚎尖叫、鮮血噴湧的鏡頭,就可讓民眾合理懷疑:這樣是否真能換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後果!

由於殺為不祥之兆,故古之國家元首,為了祈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往往是用齋戒沐浴的方式,來表達敬慎自持、悲憫蒼生的誠意。既已名為「總統豬」,下場竟也只不過是上斷頭台而已,這對國家元首而言,恐亦不是什麼祥兆!

六、總統宜身先表率,移風易俗:在台灣,動物律法是「一國兩制」的:一般人既不可虐待動物,也不可公然宰殺動物;但若以「祭祀」為名,即使有虐待動物與公然宰殺動物之實,也可以逃過動物保護法的制裁。但總統行為的底線,不應僅止於「不違法」,而應是以身作則,移風易俗。曾文正公云:「風俗之厚薄,繫乎一、二人心之所嚮。」此一、二人,特指國家元首而言,因為他們一言一行常為天下法,有「風行草偃」的力量。

綜上六點理由,祈請總統:刀下且留「總統豬」!以此一念「仁心」而行「仁政」,庶乎台灣可以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矣!

 

九二、八、二 于尊悔樓

——刊於九十二年八月五日《自由時報》「自由廣場」


 

[1]  後經比對,所謂「總統許願還願」之報導有誤。88日客委會主委親自致電昭慧法師,告知:總統在此事上實屬無辜。他事前完全不知情,事後知道,也只是微笑不語,未置可否。據87日與8日各報報導,總統府公共事務室表示,總統去年到新竹縣參訪時,有熱心民眾建議,總統可以認養神豬,基於地方習俗,總統表示尊重,但僅微笑以對,未置可否,事後總統府也未再過問。

[2]  動保界在87日舉行的一場名為「尊重生命,創新祭拜文化」記者會中,動物社會研究室指出,神豬從飼養到屠宰的過程,承受各種虐待與痛苦。這些痛苦包括:一、被不自然的強行增肥、增重,造成「行動不便」、「心臟負荷過大」、「肢體負荷過重」。二、無聊一生:單獨飼養,斷絕其社交環境,完全沒有「同類同伴」。三、活動空間、行為一輩子受到限制,周圍與地表都是水泥鐵欄所圍成,宛如「活死牢」。四、長期以「飼料筒灌食」,飼養時間長達二、三年,飽嘗「被灌餵」、「肥胖」之苦。五、緊迫驚恐、非人道屠宰。六、灌水與謀殺。

神豬在進入最後緊要關頭,準備參加比賽,承受的痛苦最大!硬是給飼主灌重金屬,而諷刺的是,負責神豬過磅秤重的單位得要準備「金屬探測器」,以求公允。事實上,在整個飼養過程中,神豬承受的苦楚,超乎想像;豬隻重量到達五、六百台斤(約三百公斤,是一般豬隻體重的三倍)時,行動開始受到限制,身上被架設竹條、木條或鐵條橫桿,不能走動,頂多僅能翻身、無法站立,以便符合飼主的期望,「加速肥胖」,之後,飼料和水都改為「飼料筒灌食」,下半生其實只能躺著,無法自行飲食,只能由人灌食。

神豬被宰的時刻,屠者「將長而尖的豬刀一刀刺進豬的脖子,直沒刀柄,還將手握拳伸進喉嚨扯斷喉管」,這種「刺喉放血」的過程,毫不人道,神豬未先給致昏,而是在意識清楚的情況下,被五花大綁。

民間團體表示,神豬獻祭變質為「增重虐待比賽」其實是「面子文化」,而不是「信仰文化」的「無謂」犧牲;是台灣長久以來對貢獻軀體給人們食用的農場動物的「不感恩」、「不惜福」與「不尊重」。(以上所引,摘自本日《中時晚報》陳世財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