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自由易求取，頭顱擲處血斑斑！

 

 

 

臉書留言錄（之一○六四）

112.4.7

 

鄭南榕殉道 34 周年追思紀念會演講稿

時間：2023 年 4 月 7 日（五）10:30 - 11:45

地點：鄭南榕自由之翼紀念墓園（新北市金山區西勢湖 18 號，金寶山）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青年，往往會有一種錯覺，那就是：民主自由與生俱來，如同呼吸空氣與喝開水般地理所當然。其實，我們所獲致的民主與自由，代價無比高昂。敢問自由何價？台灣的鄭南榕先生，烏克蘭澤倫斯基總統及其率領下的烏克蘭軍民，他們以生命見證：

　　莫道自由易求取，頭顱擲處血斑斑！

　　1989年的今天，南榕先生為了堅持「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選擇從容就義。這一天，他的愛妻菊蘭與愛女竹梅，承受了恆久而鉅大的傷痛！同樣是這一天，南榕先生的魂魄化作北溟之鵬，「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也許你會說，「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這樣的訴求，是否陳義過高？畢竟，走過「社會化」歷程的每一個人，說話難免要護念他人，照顧情境，不可能有「想說甚麼就說甚麼」的自由尺度。

　　那麼請你注意：吾人爭取「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的主要對象，是擁有「合法暴力」的統治者；吾人爭取「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的原因，是為了讓我們能保持一顆真誠而美善的心靈。

　　在民主社會所保障的各項自由中，言論自由的價值無比重大。言論自由可以促進人們的腦力激盪，可以激發人們的創意思考，可以締造人類的璀璨文明。然而不幸的是，言論自由，恰恰是讓獨裁國家的統治者最為光火的一種自由，因為它特別容易牴觸獨裁者的逆鱗，又很有可能讓民眾擁有強大的思考與批判能力，從而影響到政權的穩定性，損害獨裁者的個人或集體利益。

　　也因此，獨裁的統治者總是極盡所能，使用「合法暴力」的權限與工具，施以種種卑劣乃至殘忍的恫嚇與懲罰手段，好能掌控、限縮乃至剝奪民眾的言論自由。

　　只有那些擁有合法暴力的統治者，才有能力將武器用來對付異議分子與示威群眾，對他們施予摧毀肉體、瓦解意志的恐怖懲罰。而這些懲罰不但重創那些異議分子與示威群眾，也同步威脅著所有被統治的民眾。讓他們親眼目睹異議分子與示威群眾的悲慘下場，從而產生巨大的恐懼感；讓他們因恐懼而徹底馴服，不再有勇氣說出真話，甚至可能被迫交出「不說話的自由」。這是一個「魔性訓練」的過程。

　　尤有甚者，被統治的廣大民眾，在受到統治者長期洗腦的美麗話術催眠之後，很有可能淪喪了判斷事理的正常能力，從而泯滅了慈悲心與正義感，成為統治者凌虐民眾、侵略他國的化妝師與啦啦隊。也就是說，自動限縮言論尺度，固然可以換取短暫時日的生命安全與舒適生活，但人們很有可能付出良知休眠、面目可憎的難堪代價。

　　從歷史殷鑒可知，人們的言論自由一旦受到掌控、限縮與剝奪，接著很有可能會被掌控、限縮或剝奪其他種種自由。因為，當其他自由受到剝奪之時，失去言論自由的人們，已經無從向社會示警，更無從結集眾力以奪回這些自由。

　　我們為何要呼應南榕先生所提倡的「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原因正在於此。特別是在各種武器與數位科技極度發達的時代，國家暴力已可更殘忍且更全面地對付異議分子與示威群眾；而無孔不入的數位監控，更讓言論監控可以到達滴水不漏的程度。在這樣的處境下，一旦受到獨裁統治，人們幾乎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令人不寒而慄的是，長期接受獨裁者所施加的「魔性訓練」，人們失去的不只是「百年身」——一生一世的種種自由，在可預見的未來，子子孫孫也永無翻身之日。

　　從佛法的角度來看，生命既然在無盡時劫中流轉不已，照理應該把握機會提昇品質，怎可受困於長期的「魔性訓練」，而讓恐懼、懦弱操控自己的人生？因恐懼而懦弱，因懦弱而屈服於邪惡勢力，在反覆操作中，恐懼與懦弱勢必成為頑強無比的慣性，慣性形塑性格，性格決定命運。也就是說，一旦淪入獨裁者的魔掌之下，恐懼與懦弱的性格缺陷，恐將帶來生生世世的生命苦難。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抵死捍衛言論自由的原因：為了我們的子子孫孫，為了自己在長遠時劫中流轉的生命品質，我們必須擁有言論自由，而且是百分之百，絲毫不容打折的言論自由。

　　然而眾生皆有「趨生畏死，趨樂避苦」的強烈本能，非不得已，豈肯承受痛苦與死亡的威脅？因此人們經常為此而輕易地、廉價地將自己所擁有的言論自由，高高奉上給獨裁的統治者，用以博取短暫時光的生理舒適與存活空間。

　　然則南榕先生竟然在理智清明的情況下，克服了「趨生畏死，趨樂避苦」的本能。為了不容打折的言論自由，為了爭取廣大民眾與子孫後代的言論自由，他忍痛放下了摯愛的妻兒，選擇從容就義。而其實際效應就是：台灣民眾因他而頑廉懦立，加速推展了台灣民主化的進程。

　　三十四年過去了，我們至今猶在南榕先生與其他民主志士的鮮血所打造出的自由坦途上，安安穩穩地踏步前行，念及於此，無比的尊敬與感恩之情，油然而生！這就是為什麼在每年的這一天，大家都會來到這裡仰望「自由之翼」，追思南榕先生。

　　為了保有不打折的言論自由，我們不得不支持民主，反對獨裁。因為民主國家的領袖，權力來自民眾，所以不敢輕易打壓民眾的言論自由；但獨裁國家的首領，其權力並非來自民眾，因此無須顧慮民眾的感覺，對於民眾的逆耳之言，打壓起來決不手軟。

　　對內獨裁與對外侵略，並不能劃上等號。但獨裁者倘若自認為拳頭夠硬，武力夠強，很有可能好大喜功，而進一步成為侵略者。

　　獨裁者可能運用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或其他漂亮口號，來美化其侵略暴行。但他們永遠只愛自己，不要說是肆意蹂躪受侵略國的民眾，就是對自己國家的民眾，也一樣視若草芥！

　　緬甸與伊朗就是血淋淋的範例，對付國內的異議分子或示威群眾，它們絕不手軟。俄羅斯更誇張，它不但無情地摧殘著反戰民眾的肉體與心靈，還不斷地將數十萬無辜民眾送到戰場，讓他們充當人海戰術下的砲灰。

　　南榕為了「百分百言論自由」的價值信念而從容就義，烏克蘭英勇的澤倫斯基總統與全國軍民，則是為了捍衛全民乃至子子孫孫的民主自由，不惜拋頭顱、灑熱血，奮勇抵抗獨裁者的侵略。

　　他們跟我們一樣，受限於怕死、怕痛的強烈本能，然而他們竟然可以突破本能的鉅大侷限，原因在於他們的生命高度。當你因某種高度而可俯視死亡，可以擁抱痛苦之時，必將是無敵的勇者！

　　今天，我們以無比敬愛與感恩之情，追思台灣的無敵勇士——南榕先生。報答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守護南榕先生與其他民主志士賜給我們的生命獻禮。因此，我們有義務抗拒獨裁，嚴防侵略，打造言論自由的堅強堡壘，好讓我們的子子孫孫，生命的世世代代，免於受到向下沉淪的魔性訓練，並培養出善良、勇敢而印證真理的生命格調。因此，請不要忘了南榕先生的殷切叮嚀：「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了！」

　　是的，剩下的，就是我們的事了！

 

 

鄭南榕基金會已於4月8日全文刊登於其粉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