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法門之禪觀
——2018慈善寺佛七性廣法師開示摘記
陳俊銘
性廣法師的念佛觀
當年的一句「慢慢來!」促成了性廣法師的出家行踐,肇基於念佛法門。廣法師說:「我從傳統佛教的修行方式──誦經、念佛、拜佛與持咒等方法,也得到一些很好的身心體驗。」後來,受到印順導師的影響,法師的念佛並未局囿於事相上的持名念佛,而是將重點放在身心常與清淨的三寶同在,法師說:「佛法修行也牽涉到解門與行門,也就是理論與實踐。在實踐的部分,比方說念佛,在學習了導師的思想之後,我就沒有特別固定於某一尊佛號名稱,記著數目去念,而是常提醒自己憶念三寶功德、佛陀的五分法身功德,這是導師思想給我的啟發。」法師再說;「人間菩薩行者的正業,應該是從有形有相的持名念佛,到符應佛慈與佛智的無相念佛,在所有淨化身心,利益眾生的事行中,淨身口意,彰顯佛德。」
所以,法師持導師「人間佛教」的觀念,用「念佛法身功德」的正理,從事護教與社會關懷等活動,將「慈心利生」化為「無相念佛」的闡揚。最後,法師考究智顗之念佛乃以信願助開圓解,法師說:「智顗之修法特色,以念佛懺悔的有相行為入門,並收攝導歸於觀心入理的中道實相圓義。」
廣法師承繼各家善說,對其教理作精準的分疏,而貫通出自己的理論與實踐,是以,對於禪師而言,廣法師當為領航佛七法會的大方之家。
念佛是禪觀
廣法師解說道,《阿含經》中的念佛,是為了安定內心情緒與除去憂怖的作為,進而提昇為自身的砥勵與觀照,乃至仰慕佛之功德而離貪欲、瞋恚,以無常、無我緣起為宗,繼續深入趣向解脫道的修行典型,是用止觀修「法」的皈依與喜悅。
依印順導師所考,西元前一世紀,開始在印度健馱邏地區流行的《般舟三昧經》,其念佛即繫心正念;《無量壽經》亦重念思惟;《阿彌陀經》的執持名號玄奘大師譯作思惟;《普賢行願品》雖說口誦,也要心想;至於五世紀的《觀經》,是為臨命終人說稱名念佛的方便救濟。
《往生論》載:「以一心專念作願生彼,修奢摩他寂靜三昧行故,得入蓮華藏世界」,「以專念觀察彼妙莊嚴,修毘婆舍那故,得到彼處受用種種法味樂」。漢傳佛教原先也重視繫心念佛,比如慧遠定中見佛;天台展開了圓融三諦的念佛法門,用止觀禪法來輔助念佛之深證一念三千。
《法華經》:「更以異方便,助顯第一義。」導師就舉《起信論》說明念佛是「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的異方便。導師說:「由稱名而依相,乃至了達一切法性空……故念佛法門也是定慧交修的。」
綜上,導師說:「念佛是禪觀,是念佛三昧。」廣法師說:「縱使念佛,也不是為了求佛保佑,而是於念佛功德中深誌佛恩,念報佛恩,而自期能代佛宣化。」
法師說止觀
今年是廣法師第七度為花蓮慈善寺主持佛七。法師開宗明義:「念佛不只是嘴巴念,更要用當下的心來憶念佛的智慧、功德與慈悲,學習三業行為皆與佛相等。」「佛教所有的法門都是止觀修習」,法師說:「從人的知覺來分析:我們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這六根在非悶絕、非睡夢的平常清醒狀態中,很容易向外攀緣色、聲、香、味、觸、法六境,而生起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產生種種的知覺、認識作用。而禪定的修行,是專一所緣,制心一處的鍛練;此中對於『一緣』、『一處』專注,不是六根同緣一處的專注,而是關閉前五根,唯意識專注於一境而得『一心』的,非平常心識的專注。」
法師將此禪觀竅門帶領念佛,念佛止觀是意識作意,選擇佛號作為專注的對象,佛號是為唯一的念頭,逐漸減少其他的念頭,勝解作意佛之功德而念念分明,即以佛為焦點反覆地修止與觀,生起切願往生的力量。這是訓練心念專注程度的增上,不受外境左右,「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因此,法師表示「禪定並不神秘,它只是心念專注程度的增上,而且心念的專注程度,是可以訓練而逐漸加強的。」
廣法師說:「念佛三昧能令眾罪消滅、善根增長的不退法,正是菩薩廣度眾生的最佳裝備了。念佛三昧等於是以行者的專注力,依念力而與佛陀這樣強大的正向能量作出連結。」有道「三昧即等持」,就是在專注與放鬆之間要拿捏得剛剛好;因為念佛不必入深定,所以,行人更要護念好六根,唯一念佛,心往內觀,生起仰慕佛功德的三昧力與消業障的喜悅,滋養佛性與淨土相應。
念佛是生滅法,身心亦無常,法師發微:「在《阿含經》中,要把安般念從禪定之學轉換為智慧之學,便是帶領我們觀察呼吸變化的實相:既然是變化的,所以就是無常的,沒有一個永恆不變的我可以拿來執著。此即是傳統聲聞學中的『破我執』。到了大乘禪觀,禪定之學讓大乘行者心緒能更穩定,了解到緣起與無我的空慧,讓他在幫助眾生時,先學著把『我執』(對自己的執著)與『我所執』(對自己所處情境的執著)放下,這樣才能幫助與利益更多的眾生。」同理,念佛的當下,聲音或揚或澀,念頭時興時冥,並不是每一支香的身心狀況都會一樣,所以,對念佛的對象(聲音)、身體的變化與觀照的情思,如實地映照,沒有自我投射的元素去分別好壞,用純粹的體驗來知道因緣生因緣滅。若能抱持如此的無常、無我觀,可說逐漸對佛之功德有所體會,身心就有不同的轉變而昇華氣質。
廣法師說:「佛法的真實與超越,在於智慧而非禪定……智慧就是要認清生命的無常變化,而能不憂不懼,得大自在。」「覺觀色心在依緣聚散的過程中生滅不已,其中無不變恆存之主體,唯有無自性的和合假法在依緣生滅。」行人如是觀照方能斷除一和合假我的妄執,勘破生死,滅相續流而誓願往生。法師又說:「念佛沒有觀察,還是不了三世。」得定並不是修行的最後目標,而是一種鍛練心力的手段;行人藉著念佛三昧的正念、正知而開發正見與出世智慧。
念佛的方法
歷年法師所教授的念佛法門與禪修營之止觀,我嚐試將之作揉合的修習:1、慢板緩款,宜耳聞心念,佛號清楚,心靜起觀,佛身光明。2、快板朝氣,精神專注在拍點上,雜念少,易緊張,要在緊張與放鬆之間等持得恰恰好。3、繞佛則易分心,宜注意保任正念、正知,觀想隨佛步履趣向光明。又繞佛階段才能進出大殿,可以體會何謂不來不去?4、拜願則懺悔、發願、讚佛、隨佛學。5、止靜做金剛念,觀佛功德、思維緣起第一義法;開靜時,肢體就立即動作,心容易跑掉,故動作宜緩,善護心。6、非在大殿時間依然持四念住,清清楚楚於當下的行為舉止、起心動念。7、心態單純,就是念佛,別無他思,生三業清淨想。
似乎要注意的細節很多,其實,當行人專心佛號之時,那已然「止」了;行人明白自己當下的身心狀況,這是「觀」的初步了。即使心跑掉了,也要快速察覺到心在那裡偷懶,這是培訓一心不亂的苗頭。對於「南無阿彌陀佛」唸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就是一心不亂,離開那六個字(念)就是心跑掉了,又於六個字(念)之間多了一個念即為雜想。法師說:「禪定之學:令心專注於一個適當的對象,而不去理會那些可能造成情緒起伏、波動或精神散亂的事物、情境。經典稱為『制心一處』,即是把注意力放置於你所選擇的對象上。」
貫徹念佛的行進中,決定安住在佛號之後當以觀悟道,存在於世間的對立,以第一義諦來觀察它的本性與真實差異的當下領略,就是花開見佛的作育,法師說:「諦觀真實是如實正觀一切有為法的苦、空、無常、無我,依之而悟入畢竟空的勝義諦理,這是重視從禪定引向慧觀的修行。」
法師說:「最重要的是善調伏心,在遲滯不前時,注意保持心念的平穩,不要讓沮喪疑惑,退心失志的意念生起,乃至於長期盤據其心;在進步順利時,則注意不要得意張狂,掉舉亢奮。只要修行就會有進步,對修道的前途不需做無謂的幻想。」所以,念佛當中,狀況好就保任下去;當心靜不了或觀不得法,也不用騙自己,勉強自己做到,那是給自己射「第二支箭」而已。好或不好都過去了,它只是念頭的展開,隨其來去,回到當下,才是完美的自己。
然而,狀況不好要懂得調整,如同《摩訶止觀》之八番止觀安心法門來作調配,智者說:「八番調和,貴在得意。」行人的意識現量能夠自主、自由,則可以生起「歡喜、生善、對治、悟理」四悉壇以止觀安心;《華嚴經》所謂「主伴圓融」,就是將止的防遮性與觀的建設性相滋相成。所以廣法師說:「理觀不入,輔以事修;事修不得,輔以理觀。」在法師的大作裡,常有理事等持的論述;是以,念佛法門應作如是行。
以上乃有相念佛。對於無相念佛,廣法師說:「修行的目的是斷除貪、瞋、痴,穿海青在佛前誦經、在蒲團靜坐,是有形有相的修行。而什麼是在生活中的修行?就是以前你會起煩惱、會貪著,但現在你不會,對自己的因果交代,每天檢點自己、檢查自己,不跟人計較、不跟人算帳。當你改變了,環境就會跟著改變。這就是在生活中的修行。」對於自己的劣根性不可習焉不察,善根得明道致用,時時修正自己的身心狀態,刮垢磨光,正是法師傳導的無相念佛。再者,彰顯大乘入世真精神的「人間佛教」,不可全心從事有形有相的專意念佛,若能念佛住定,仰讚佛德,以濟世為報佛恩澤的具體表現,則更加蘊含了定慧與念佛三昧的精髓於其中。法師說:「菩薩行者應重視提純念佛的真精神,也就是從有形有相的持名念佛,到符應佛慈與佛智的無相念佛,在所有淨化身心,利益眾生的事行中,淨身口意,彰顯佛德。」法師說:「善用禪定來表現於菩薩行。」菩薩行之經明行脩與悲心濟眾的舉措,在佛法的學習中,得透過止觀力的培養而得到強化,並表現在我們的生活周遭。
法師說:「禪定的益處除了讓我們身體健康,在遇到境界時情緒不會起伏太大,也讓我們的覺受能常常處在安樂之中,停止顛倒夢想,讓惡念暫息。」念佛止觀的落實,就是一心不亂與心不顛倒的陶冶,也可以使人在心靈上產生力量,「依住堪能性,能成所作事。」那麼,念佛法門是生命美好的資糧。
不要去想那隻頑皮的貓
《大智度論》將念佛法門判為易行道,只是鳥巢的「三歲孩兒雖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簡單的事往往不簡單,僅只念佛號而已,坐馳的靈機雜念與隱約的恍惚昏沈,時斷時續地時隱時見而安不住心,筆者常常按捺不住偷巧的心思而出去喝水,於是,產生了破窗效應,當倆倆同行就散心雜話起來,以放逸的心回到團體,平淡的念佛聲變成枯燥的催眠曲,怳然若有失了。
廣法師說:「你們在這裡所碰到的艱難和困頓,並不是因為靜坐才發生,而是有更深層的習性在驅策著你們往無明的深淵行去。所以,我們在禪堂中對各種境界所生起的認知、情緒與行為反應,也只不過是反映出我們平時所養成的貪瞋癡習氣而已。」雜念與昏沈都是我們宿世的沉痾,六根接觸六塵時,很容易照過去的習氣,依自我為中心做出取捨的反應,因此法師說:「行住坐臥等生活情事,要以專注力來念住自己的身心覺受。從心緊緊捉住,練習不再捉住而趣向涅槃。」「禪修的成敗就和世間其他事物的集與滅一樣,也是有因有緣的,我們過去因為沒有累積定與慧的福德因緣,所以現在才會覺得這麼困難,不過,既然已經上路了,時猶未晚,只要我們耐心練習。」《雜阿含經》也說:「修習多修習。」
法師援引《成佛之道》來說修習次第,從五乘共法之「勤修三福行」,講到三乘共法之「密護於根門」等六種修習,繼而「離五欲五蓋」以定方便來斷三毒、發智慧。我整理了法師所說修行的前行方便:戒德清淨、常行布施、少欲、少雜務、適當睡眠、飲食節量、運動養生、諦聽善思正法、親近善知識、慈心憫眾生、勤勞作務、定課保任、善護念其心、培養善法欲等等;心態方面則建設不期待速成、有所得的態度,念佛的當下得減少雜念與昏沈的障礙。法師誘訓:「遠遠在天邊的極樂淨土,近近地從自己當下的身、口、意清淨,貪、瞋、癡息滅,戒、定、慧具足來修行。」念佛時從觀察自身的身口業開始,培養出敏銳而穩定的觀察能力,表現出來的三業行為與佛的功德相應,是修念佛三昧的第一步。
除了修得滅盡定、無想定的聖賢,任何人都有念頭,意念會不由自主地從心裡跳出來,這是五遍行心所的作意,時時刻刻在流住生滅,不安分地躍動,這是多生累劫帶來的慣性。廣法師說:「對於念頭,以佛法不共世間的解脫慧而言,禪修的重點不在於無知覺──修禪定,而在於破我執──開智慧,以得無自性分別的空性慧。」是以,念佛法門的核心在於發願往生、開智慧,無須怕念頭紛起。法師分析修習止觀的基本原理:
一、以修禪定而言,「念頭」(意念活動)是禪定欲以降伏、寂止的對象。因為「念頭」屬於意識的活動,其內容有與前五識所共起的意識,或意識向內的自省或回憶等活動;在修定的過程中,妄念、雜念若隨著散亂與掉舉心一再生起,則會障礙禪定的進步,如果能伏心(的妄念)不起,則在定力的增強中,心意的擾動即將漸次止息。二、以修觀慧而言,「念頭」是觀慧覺察的對象。若能對心意活動作正確、如實的觀察,將能徹見意識內容與活動的依緣生滅,無常無我,進而體悟諸法無自性故空的正理。
止息念頭是修定的目的,觀想所觀的是念頭,而佛號正是念頭,所以,念佛人以「佛」為正念之外,其他都是雜念。法師說:
對於初學者,不可避免地經驗到雜然紛呈的念頭,一直在干擾著修定或修慧的過程。重要的是對於定慧所緣的堅強任持力,而不必太在意雜念、妄念的干擾,因為「專注所緣」與「去除妄念」仍有不同,前者的注意對象是禪修所緣,後者的介意對象則是所有與禪修所緣不相干的意念──妄念。所以,只要安心持恆地念住於禪修所緣,久久修之,必得定慧成就;反之,若太在意妄念的生起,及其內容,它反而成為我們注意的對象。比如說,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那隻頑皮的貓」,這時,我們已經想了。
法師所說的「想」,是唯識學的「於境取像」,行人往往驅使自己不要「想」那隻貓,其結果反倒「捉」住老虎。
由是,法師重申「不介入、不控制」是修學止觀很重要的基本觀念。法師說:
面對所有的情境,都練習做一個旁觀者,不理它,繼續專注在應修的所緣佛號。如果散亂、掉舉、昏沉嚴重,可以用數數的方式,耐心觀察覺知,心念就能慢慢的專注下來。用意念來覺知,專注觀察,靜靜覺知,提醒自己放鬆,心跑掉了,覺知以後,捉回來。
勞謙君子,有終吉 易經
導師云:「以念誦、懺悔培養宗教情操,將身心安頓於聞思經教中,不求速成,以待時節因緣。」廣法師體會到其涵意:
導師絕對不會反對依於信願心而有的念佛法門。但是在「念佛」中,不可口到、身到而心不到,應該配合誠摯殷切的懺悔反省,並有切實改過、向善的實際事行。此中,「念誦」的內容,則不一定只侷限在單一佛號,而是對於生發慧解的所有經教,皆應念誦持守,並能真切悔過,以法淨心。
如此以佛法諦語為安住身心的有力資糧,再切記不可有冒進妄求,避苦貪功的心行,因為這樣的行為,正是蔑視時節機緣,不識因果法則的愚妄表現。所以,應該安住於一己現前身心條件與福智因緣的所應斷、應修與應行。如此,只求一心精進努力、勤墾力耕,不問何時、何處、多少收穫。當一切的累積花落蓮成,功圓果滿之時,則所有的福德智慧,自然都能豐收滿盈,無量無邊,這是因果法則必然的道理。
行人修行難免會有幻想,期盼出現奇蹟與內在的發明;其實,法門沒有捷徑與長程之分別,目標的遠近取決於自己的毅力與誠意,以無所求、無所得的心態來做拳拳的準備,朝夕觀察自己的起心動念,那麼,隨著佛號字字之間的無聲,念念之間的留白之處,正是寂靜涅槃等待被發現的所在,只要慢慢地去熟悉它,靜靜地梭巡,觀察它的生滅來去,它不是打高空的幻想,它很真實,值得行人深心探索,與自己的佛相逢。
拙筆到此,閉眼自忖,問字於法師座下有年,可曾捎來一點消息,我想就以杜牧的詩來做結束:「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山行
感恩師父的開示,感恩內人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