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悼印順長老致昭慧法師函
宣方(中國人民大學宗教研究所副教授)
昭慧法師道席:
接到您來電,才知道印老過世的消息,一個人在暮色中坐了很久。
內子學琴回來,我告訴她印老已於昨日示寂。雖然知道老人的色身早已是風燭殘年,但這個消息還是來得突然,不免怔怔地站在客廳裏有些出神。我趕緊開導她說,要論感情,昭慧法師跟印老的感情是我們沒法比的,但她在電話裏通報圓寂消息時的聲音卻爽朗依舊,我們也該效法她,平靜地看待這緣起的世間。學習佛法,正應在這些時節有所受用才是。
內子是在以《原始佛教的無我論》為題寫作學位論文時,比較認真地閱讀了印老的《佛學概論》、《性空學探源》、《空之探究》、《印度佛教思想史》等著作的相關章節,記得那時她常常讀著讀著就感慨說,要是早點讀這些書就好了。--這倒不能完全怪她不勤奮,那時我們所裏資料室還沒有一套完整的印老著作。
內子說我有福報,在印老的晚年兩度得見老人。我自己也深以為榮。至今還清楚地記得2001年赴台參加學術會議之際有緣在慈濟拜見印老時的激動心情。那是一種朝聖的心情,進了印老療養和會客的房間如同進了聖殿,連走路都不自覺地放輕放慢。記得印老接見我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佛法是講求智慧的,學理的推究有助於確立正見。——在後來的教學中,我經常向同學們提到這句話,並且每每會情不自禁地在黑板上寫下印老著作集光碟上的那句話:以般若統攝萬行,以萬行莊嚴般若。即使後來授課全都使用多媒體設備了也還是如此,仿佛要藉此重溫當日的感動,又仿佛要籍此堅定自己的立場。
再見印老就是2003年參加會議的那次了。其間的兩年,又多讀了些印老的著作,除了一如既往的景仰和讚歎之外,又添了很多親切感。所以這一次見面,沒有那麼拘束,尤其是有您和弘誓的諸位法師、元松先生和現代禪的諸位同修在場,氣氛溫馨得像是一個幾世同堂的大家庭聚會,而我們這些大陸學者則是來走親戚,問候長輩。
走筆至此,想起一件讓我時時內疚的事。那次拜見印老的時候,我向印老說要在人大開設研究他思想的課程,至今還記得當時元松先生那由衷高興的神情,那孩子般閃亮的眼神!慚愧的是,這件事我到現在也沒有做成。當然也是事出有因,一方面覺得自己學力不逮,迄今尚未通讀完印老的著作,更談不上系統理解和消化,故而不敢貿然開課。另一方面,除了《中國禪宗史》已在大陸出版過,比較好找外,印老的其他著作在圖書館還是不多,對學生來說利用不便。雖然有光碟,但是光碟便於檢索而不便閱讀,而且學生當中個人擁有電腦的也不是特別多。我曾經和內子商量過好幾次,要把印老的著作引進到大陸來公開出版,但都覺得所需資金不菲,而且其他方面的機緣也未必成熟,所以也只是議論而已,沒有付諸實施。這幾天內子想起這事就很難過,說如果她去年調到中華書局起就運作此事,也許現在已有眉目了。我只好安慰她說,只要有這份心,將來還是可能做成的。
這些天忙於應付文債和各種雜事,雖然想擠出時間來寫一點悼念的文字,但心情總是很淩亂,不能靜下心來恭恭敬敬地寫。對於印老和印老著作的景仰和親切,使得我覺得這是件應當敬慎待之的事情,同時又覺得這紀念中有些很私密的情感和回憶(雖然這只是我的感覺而已),是我不太願意公開來談論的。凡此種種,都令我難以在短時間內撰文來追思印老。
我所能做的,只是在上周三的「中國佛教史專題研究」課上,臨時改變授課計劃,向學生介紹印老的學術生涯和學術成就,並為大家播放了三集《印順導師傳》光碟。這套光碟我自己沒有,是周三下午特地跑到社科院向張新鷹教授借來的。他在電話中重復了一遍:「你自己過來取?」大概是奇怪我為什麼沒有請學生或工作人員代勞。我只說自己方便,沒有多解釋,心裏知道這也無非是為了減輕一點內疚:印老過世了,我卻靜不下心來寫點悼念文字,怎能連這能做的事情也假手於人呢?
另一件,則是臨時將佛學沙龍的主題作了調整。我們研究所自去年以來不定期邀集北京地區青年佛教學者舉辦佛學沙龍,由我具體負責組織。這次的主題,本來是請比利時皇家科學院的魏查理(Charles Willemen)教授主持一場seminar,由他報告歐美學界對說一切有部研究的進展。因為印老的過世,在取得魏查理教授的諒解後,臨時決定將主題改為印順法師追思會,並且得到柏林寺方丈明海法師的支援(柏林寺提倡生活禪,是大陸推廣人間佛教理念卓有成績的一個道場),於6月12日在柏林寺舉辦了這次沙龍。近日將請同學整理這次追思會的討論,作為自己不能如期撰稿的一項彌補。
另外, 我們研究所已邀請北京地區各個佛學研究機構的代表,于6月15日舉行座談會紀念印老,有關情況我也會及時向您報告。
印老過世後這段時間,想必您身心十分勞頓,請善自珍攝。
宣方 肅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