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誓雙月刊 |

浮雲世事變  孤月此心明

 

釋見岸口述‧張沛寧筆錄

 

出家三十餘載,從初期的隨順因緣國內外講經,到後來的常在國境之南佈教,其實我的一生,是在台北開始的……

一、          生命的轉向

大學時期,是許多人一生中最青春燦爛的時刻,而我的大學生涯,卻幾乎和學習佛法綁在一起。我在台北出生、成長,大學就讀文化大學法律系,如果沒有出家,或許就成為一名司法官或律師,然而人生的轉捩點,也就在我的大學時期。

民國72年考進文化大學法律系財經組就讀之後,課餘時間常參加社團,以及擔任法院觀護人之助理,協助輔導受保護管束之少年。在學理與實務的相輔助之下,法律系的課程帶給我許多助益,重新思考所謂人性中光明黑暗與社會正義的天平,在社會生活中對於個人、家庭、團體之間的關係,如何知所適從地維持和諧的生活秩序,因此也有了報考司法官的志願。

大一暑假期間,我跟著社會服務隊的社團,到台南七股鄉的小學做暑期課輔,學習許多帶兒童營隊的方法。回到台北後看到嘉義香光寺寄來的雜誌,發現寺裡有舉辦兒童夏令營,年輕時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認為寺院的法師們只會唸經說法,怎麼可能會帶營隊呢?於是自告奮勇,報名了兒童營的隊輔,想不到這次的旅程不僅顛覆我對佛教的想像,更就此改變我的一生。

參加了香光寺的兒童營隊,發現自己眼界之小,簡直是井底之蛙,師父們不僅學歷高,在帶活動上更是各各都是好手。從前總以為佛教出家人應該都是上了年紀,但是在香光寺的出家眾卻都是年輕人,我不禁好奇,佛教究竟有甚麼力量,能讓年輕人投身修道的行列?因此,兒童營一結束我便接著參加大專學佛營,在大專營中開始思考我對自己人生的規劃。

結束了一系列的營隊回到台北,師父出了功課讓我寫讀經報告,因此每天放學後便鑽進圖書館,把系上的功課讀完之後,就開始研讀佛書寫心得。記得文化大學有棟大恩館,當時各個宗教的社團都在那裡,也有間佛堂可以共修,是由法鼓山的果祥法師帶領,當時只要遇到不懂的問題,我便會去向法師請益。這是我學佛的啟蒙,一點一滴累積起往後對佛法的認識。之後也曾參訪教內長老:如聖嚴法師、智諭老和尚、廣欽老和尚等,以解內心頑冥,開始慢慢明白世間諸事的因緣甚深難解,出家的種子也漸漸萌芽。

參學之旅

1. 學士尼風波

大學畢業那年決定出家,家人當然不同意,我不忍心看到以淚洗面的母親和愁眉不展的父親,於是我選擇先離家去四處參學,希望藉著這趟旅程了解台灣佛教道場的情況,才能說服家人放心的讓我出家。結果鬧出了在當年十分轟動的「學士尼風波」。當時沒有手機,家人連絡不到我,卻聯繫上宿舍同寢室的新聞系學妹,這件事就這樣鬧上新聞,香光寺也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此生能夠出家修道,最大的護法是我的父母親,從最初的強力反對,到後來的默默支持,他們的心意是無以回報的。母親後來也受了菩薩戒,有空就幫我謄錄音稿,講堂成立時,缺少購置基金,也都是老人家拿出積蓄來護持。

      2. 中央山脈的另一端

從台北出發順著西部南下到屏東東山寺,再到台東、花蓮,隨後穿越中橫回到西部。一路上結下許多可貴的因緣,也讓我發現台灣佛教有許多實修的前輩。例如,在太魯閣的禪光寺,遇見一位男眾法師,介紹印順導師的《佛法概論》給我看,告訴我這本書的重要性,這是我接觸導師著作的開始,從此,導師的思想引領我修學至今。另外,還有一位修般舟三昧的法師,送我一本楞嚴經,簡單地提醒我實修的關鍵。當時對於念佛禪觀實在是完全不懂,但是到了三十多年後的今日,從參加帕奧禪師的禪修營,到現在每年主持佛七專修念佛三昧,一路走來,總覺得因緣不可思議。在山的那邊,感覺總有高人在人間,這是當時的感慨!

回到西部,在台中慈善寺跟著常住的法師聽講菩薩戒,看到許多年老的師父們真實修行生活的一面,傳統道場的出家師父們,生活中或許隨性,言談中也有一些衝撞,但是那份對三寶誠摯的信心,對拜佛念佛的堅定,給當時在抉擇出家與否的自己,有了不同層面的思維。

法乳深恩香光寺

民國76年底,我依止香光寺二位師長出家。一位是心志長老尼,心師父對於修道的信願心非常堅定,常常會提醒我們要如何當一位出家人,要記得自己的本願。常常耐心地與我們談話,希望我們自己能夠發現內心的煩惱習性,要與佛菩薩對話,要用佛法知見突破困境。在我當侍者時,有件事印象特別深刻,當時師父每天都要禮佛多時,一天我在清掃佛堂地板,看到地上有幾粒圓圓白白的東西,撿起來問師父那是甚麼,老人家只是輕輕地叫我放在桌上就好。後來才知道師父禮佛非常虔誠,袈裟自能掉出舍利,如今想來深感不可思議。在心師父的行誼中,我學到修行的道心與願力,以及感受到他疼惜晚輩栽培後進的仁心。

悟因師父一生致力於比丘尼的僧教育,常以西方教育方法,融入到佛學院的教學中。例如,當時的佛學院的教學並沒有所謂的「意識會談」,這是從基督宗教的查經班所發展出來的傳道方法,透過看電影、看圖片、說故事等方式,設計題目引導與會者討論,從主題的理解、體會,再回到自我內心對生命的啟發與感悟。另外,還有學習讀書方法、做讀書結構表等,這些比較新的教育方法和傳統佛教所強調的「讀經千遍,其義自見」不太相同,遂而吸引了大量的大學生到香光寺出家。悟師父對於我們的修行指導,往往是提出問題,要我們去思考找答案,若能用心領會,往往能有所突破。

我在香光寺修學八年,前五年就讀佛學院,後三年教研讀班。讀佛學院時,僧團要制定法規,成立了法規委員會,正巧我是學法律的,義不容辭的擔任這份執事。當時我參考各道場的制度,分析利弊、找出與香光寺相應合用的部分,再略加修改完成草案。佛學院畢業後教研讀班期間,曾因眼睛疾病開刀,因自小眼睛視力就不太好,考慮到未來修行方向,遂依之前所擬定的僧團規制,三年後向僧團告假離開,到東部靜養,想要在實修方面下一點工夫。

四、 近因續緣不可思議

1.  緣滅亦是緣生

在花蓮普明寺靜修了半年,期間除了自己讀經、禪修之外,也學習在其他道場的生活方式,無論領執事與僧眾們共事之外,也學會與信眾相處的方法,更以台語為大家講解《地藏經》,因為這是個地藏菩薩的道場,而且無論僧俗,多是年長者居多。很慶幸有這一段時間的學習,讓我能很深刻地體會不同年齡層學習佛法的需求,對我現在的弘法工作有很大的幫助。

然而,為了挽拒老師父要我接任住持一職,我離開了花蓮,回到母親在台南為我安排的居所,靜修半年多之後,因為想要再深入經藏,便到妙心寺圖書館借書,並親近傳道法師。法師毫不藏私認生,親自教我如何看印順導師的著作,每本書的重點在哪裡,要注意什麼地方等等,讓我想起出家前在禪光寺讀的《佛法概論》,與導師思想的因緣就這樣不可思議的延續下來。而且,法師說得一口流利的台語,在向法師請法的過程中,他常常指導我的台語發音,讓我對於說台語不再膽怯。近年來能在台南、高雄、屏東等道場以台語講說佛法,此實為傳道法師對我提攜的恩澤。

2.     弘誓法緣的開端

85年考入弘誓研究部就讀,從而開始結下我與弘誓的緣分。來弘誓的第一年,香光寺爆發產權爭議事件。香光寺原本是地方宮廟信仰,供奉被俗稱為「大媽」的觀音佛祖,後來當地十三個村莊的信徒們擲筊取得大媽指示,禮請高雄的心志師父來當住持,長久以來,寺方與村民相安無事。那一年因香光寺的大殿擴建,被少數有心人士以此為藉口,宣稱新的大殿破壞風水,想藉機討回寺院產權。一時間喧鬧不已,山門前擠滿記者,寺內常住應接不暇便找我支援。當時輿論並不站在我們這邊,透過昭慧法師的協助,帶著我和見竺法師參加電視「2100全民開講」,在節目中法師仗義直言,維護寺權,扭轉了整個局勢,讓社會大眾能將事情的全貌一次看清,而不只是接受到片面的資訊。

這是第一次近距離與法師相處共事,法師護法衛教、捨我其誰的大無畏精神,令我有很深的反省。在出世解脫的修道生命,和入世利益有情的菩薩行持,二者之間看似矛盾,但是法師的內心已能相融相攝,沒有絲毫的矛盾衝突,反而更顯示出修行者大智大悲的風範。這種菩薩的大器是我個性中不足之處,所以在弘誓學團中的學習,持續至今仍未中斷。

3.    法的回饋與深耕

在弘誓進修的時期,從前上研讀班的學生打聽到我在台南,遂前來探訪,一行人聊到過去上課的情況很是懷念,便問我能不能到高雄為他們上課,於是先在居士家講授《小止觀》,之後又在學校禮堂,以及淨心圖書館、公司社團等處,陸續開了摩訶止觀》、《法華經》、《成佛之道》等課程,從此與高雄結下近二十年的法緣。在安定平靜的講經歲月中,幾位居士捎來消息,在苓雅區中正一路有個道場,已經搬遷到其他地方,屋主是虔誠的佛弟子,問我要不要承購下來做為固定講經的地方,本來無心也無能力建立道場,但是在幾位居士熱心奔走之下,籌募得第一筆建置基金,終於成立了法印講堂。

二十年了,法印講堂一直是個單純的講學之處,奉行印順導師人間佛教的思想,學習人菩薩行。民國89年開始,除了設立弘誓學院高雄推廣部,禮請具正見的法師、居士講授佛學課程之外,還有社教課程以及定期舉辦禪七與佛七的活動。而我個人則是常常應馬來西亞檳城州幾個道場和佛教會之邀,前往當地做系列演講。如同光與影的聚散,時間就在一次次的課程與修行中流逝。

禪修南傳,法印大行

民國89年開始連續八年,法印講堂籌辦由性廣法師主持的禪七共修,到了第四年時,為了解決志工從南至北的奔波辛勞,想要在南台灣找一個合適的道場舉辦禪七,我到妙心寺請教傳道法師,法師介紹我到六龜大行寺見住持傳燈長老及監院圓慈法師(已於今年五月圓寂了),詢問能否出借場地舉辦禪修,老人家馬上答應,只要時間上不和寺裡的法會時間衝突,場地可以盡情使用,而且圓慈法師一直說:「道場就是需要有佛法,你們來這裡辦禪七,我們也可以學習。」於是,性廣法師南下教授禪修的地點便這樣訂下,從92年至96年也開啟法印講堂與大行寺合作的因緣,從此近二十年的時間,共同舉辦許多佛法課程與禪七、佛七。

佛教在台灣看似興盛,其實許多地區性的小道場都面臨嚴重的斷層問題,年輕人不進來,就靠長老們勉力支撐,我們只能透過舉辦兒童營、大專營和一些時間較短而精緻的佛學課程,盡量吸引年輕人親近道場。舉辦時還要考量附近道場近期內是否有同質性的活動,盡量在時間上不要重疊,否則不僅沒人參加,連志工的募集都有問題。大行寺也漸漸面臨這樣的困境,住眾的平均年齡愈來愈高,人數也愈來愈少,只能盡力維持。

大行寺有兩個地方是台灣少見到的庭園建築,第一個是善財童子五十三參的浮雕,第二個是八大佛塔。目前正在規劃庭院步道,希望能將道場景觀做的更完善。大行寺是清淨修行的好地方,但也因為地處偏遠,要留住信徒並不容易,未來要如何維持是比較令人費心的。

10211月,淨心文教基金會王江忠董事長偕同幾位董事,前來講堂跟我商量,是否能夠接任董事長一職,因為該會的會務運作及財務已經出現危機,唯恐這處南台灣以印經、圖書借閱為主力的團體無法延續下去。原本事務煩多的我,已經沒有什麼時間與體力再承擔這份責任,但是傳道法師的一通電話,希望我能夠以既有的能力,支持這個成立不易的佛教文教團體。六年過去了,在多位新舊任董事的支持下,慢慢處理、改革會裡大大小小的事,一路走來會務也漸漸起色,希望沒有辜負長老的期許。

後記

當昭慧法師跟我提到,弘誓雙月刊要刊登幾位和學團有因緣的法師的修學經歷時,當時我的腦海中出現一些時空交錯的事件片段,感覺有很多事可說,又好像沒什麼重要的事值得分享。

法師知道我的工作繁多,又沒文采,長久以來擠不出幾篇好文章,很慈悲地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個晚上,親自以訪談的方式讓我盡情的講,等到近三個小時談完之後,我才發現,都是我拉拉雜雜的講了一堆過往的瑣事,好像也沒什麼重要性。等到明一法師傳來初稿,果然不出我所料。

其實,訪談的那天晚上,我是有一些心得的,感覺到自己學佛以來,一直有種力量牽引自己往不同方向學習。以參學方面而言,出家前從中央山脈的西岸往南方去,到東岸又再回來。出家多年後想靜修,又是從東岸回到西岸。修行方面,初體驗是從不知名的比丘處習得般舟三昧,後來學習四念處禪觀,近十多年又回到念佛三昧。幾番往來,不論過程或成果如何,當下每一件事都是未來修學的因緣,一因牽一緣,一緣引一因,本是養份也是果實,既是果實也是種子。

記得在花蓮的那段日子,總喜歡到海邊去看海。心想海浪是否曾經問過自己:為何總是要不斷湧起?當無風時它應該是沉靜的,但它卻無法選擇是否可以不再洶湧,也許這就是因緣吧!雖然不能選擇生與不生,但是可以決定在每次生滅當中,做最美好的演出;並在每次的潮起潮滅之間,默默承受一切,回歸到寧靜的大海之中。

不論因緣如何旋轉,總要不離初發心的本願,那就是:「願以此

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的初心,這也是當初請求出家時向師長報告的:「我想要替佛祖做代誌」(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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