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部派思想「異說紛紜,莫衷一是」的藩籬
——《法救思想探微》序
釋昭慧
公元二世紀間,說一切有部迦濕彌羅系統的主流,以《發智論》教義為核心而造《大毘婆沙論》,自稱「應理論者」,意為「遵從正確理論的人」。他們長於論議,重於思辨,評破異部,睥睨群方。其做法是:將異部理論多元並陳,然後定於一尊。
這些以「應理」自負而旗幟鮮明的論師,一般稱作毘婆沙師。他們不但評破異部,即使同屬說一切有部的其他教義傳統,只要對《發智論》的見解與他們不同,依然被他們歸納為「西方諸師、健馱羅國諸論師、外國諸師、譬喻者、經部師」等,條列其說而予以駁斥。
此中特別是譬喻師,被評破的異議最多。毘婆沙師表面上尊敬譬喻師,實則完全反對譬喻師的論點,甚至將他們與異部的「分別說論」同列,稱為「譬喻者分別論師」。
原來,譬喻師與毗婆沙師同屬於說一切有部。他們以經典為量(判準),而不以《發智論》與《大毘婆沙論》為量,認為它們非正理,非佛所說。但譬喻師們所提出的主張,也並不全然一致,這顯示當時的譬喻師,並非一個如同毘婆沙師般學說緊密的學派。
毘婆沙師在闡述《發智論》時,以四大論師為準則,而在四大論師中,他們又認定世友的說法最為正確,其他三大論師的不同意見,則只列為參考異說,特別是譬喻師中最富盛名的法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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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救並沒有完整的著作傳世,吾人只能從《大毘婆沙論》中,毘婆沙師對法救思想的片段述介與評議,依稀窺見法救思想。
悟殷法師著述《法救思想探微》,將眾多散見於兩百卷《大毘婆沙論》的法救觀點,逐一爬梳、蒐備、分類、整理並進行文獻比對與詮釋分析,將「法救思想」予以拼圖,悉心重構了法救思想的全貌。這可說是作者在產出系列「部派佛教研究」的專書與論文之後,又一次展現了她厚實而卓越的部派佛教研究功力。
本書的學術貢獻,不僅是「重構法救思想的全貌」。更重要的是,她將法救思想與婆沙論義之間的關鍵性差異,一針見血地予以點出──法救和婆沙師的癥結點,在於:「法處所攝色」是否實有。於是,兩造之間在眾多議題上的見地落差,也就有了內在理路上的必然性。這種依簡馭繁以萃取法則,然後綱舉目張的研究法,可說是延續其「部派研究」的學術特色。
悟殷法師的「印度佛教史」、「部派佛教」與「中國佛教史」研究,一向深受學界好評。佛教史學家藍吉富教授,特別讚歎作者在「部派佛教」領域的突破性與全面性研究。原來,作者於繁複紛陳的部派論義中,首先抓住「有業報而無作者」的流轉要領,抽絲剝繭地點出:「異部宗輪」分陳並出的關鍵性原因,即在於其究屬「依蘊立我」還是「依心立我」。依此基礎,作者引領著讀者穿越「異說紛紜,莫衷一是」的抉擇迷障,達致以簡馭繁,綱舉目張的鉅大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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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於本書摘要自述云:
撰述本部論文,得益於印順導師部派研究成果。導師指出:部派佛教有兩大思想脈絡:依蘊立我與依心立我。順著這兩大思想脈絡發展的自然趨勢,去看法救與毘婆沙師思想的異同,這使筆者能在紛繁論義中釐清異說,掌握該諸異說最根本的癥結點。
這正是印順導師的思想學說與研究成果,在當代佛法研究的傳承中,被賦予的重大意義。原來,站在這位思想巨人的肩膀上,吾人治學之時,往往可以將問題看得更為全面,更為透徹,只因為,我們有了更為寬廣而前瞻的研究視野。
作者悟殷法師、性廣法師與筆者,三人雖然研究領域不同,但都是導師思想的最大受惠者。悟殷法師的印、中佛教史與部派研究,性廣法師的禪學與天台學研究,筆者的倫理學、戒律學、唯識學與佛教經論研究,率皆受惠於導師思想。因此筆者常向兩位法師共勉道:導師思想對我們嘉惠甚深,我們理應以豐富、紮實的學術傳承回報這份法乳深恩,當仁不讓地將導師思想「接著講」,用以嘉惠後學。
也因此,雖然兩位法師都喜歡住山靜修,但筆者仍然積極勸請她們,從少事少業的山居生活,走向事緣繁重的「萬丈紅塵」,將法義、教史或禪觀教學的一盞燈,持續點燃下去。
即此而言,筆者非常感念悟殷法師,她勉為其難地逆著自己獨處靜默的心性,毅然奔波於鹿谷茅蓬與玄大校園的道途,無怨無悔地義務奉獻其所學、所思,壯大了玄大宗教系所的佛學師資陣容。因茲於本書出版之際,特撰此序,聊表深切感恩之忱!
一○六年五月四日凌晨,於玄奘大學養息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