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門常掩,未忘世上苦人多/實用主義的宗教觀
林建德(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副教授)
庵門常掩,未忘世上苦人多
星雲大師曾在文章中表示印順導師對佛學的理論、對佛教的看法都很精闢,但對於他個性太過謹慎,不肯為眾服務,覺得不以為然;認為他還是原始佛教的性格,不像中國大乘佛教,具有菩薩開展的精神。
星雲大師語句委婉,僅說導師是原始佛教性格;但如對佛教語彙稍感敏銳,其所謂原始佛教,若直白的說,不外是聲聞佛教或所謂小乘佛教。
星雲大師在佛教界的貢獻,特別是文教方面的貢獻,身為佛弟子的我們當是深深感恩;但應也有必要認識印順導師的思想和行誼,其中還包括「士大夫」(讀書人)生活模式的認識。
古人說「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如此不是只有開彊闢土,建道場、蓋大廟等,才是度眾生,才叫做行菩薩道。
一如玄奘大師一生取經、譯經,功德無量。雖然盡是在文字和思想中著力,但說他是中國最偉大的僧人(之一),沒有人會否定的。更早的印度論師如龍樹、提婆、無著、世親等人,也都是以精湛思想,在印度歷史(不只是佛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但能否說這些高僧都是原始佛教性格?
印順導師曾根據古說,把佛教的出家人分為「修證」、「學問」及「興福」之三類,而他明顯屬於「學問」一類。這若對比於「三不朽」,或可說「修證」是「立德」,「興福」是「立功」,「學問」是「立言」。如此,每一種出家人的修學法門和生活型態,皆不盡相同,不能以A要求B、以B要求C、以C要求A等。
學問為主的僧人或讀書人,往往深居簡出,長時間獨處,耐住寂寞;如史傳描繪宋儒張載斗室成學的情景──「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終日與書為伍,思考、閱讀和寫作,夙夜匪懈地為學、為道。
「菩薩為眾生學」,這是印順導師常說的一句話,在他著作中所流露的菩薩情懷亦躍然紙上。可知,庵門雖常掩,卻未忘世上苦人多;或者說,正因為世上苦人多,而庵門常掩。
學問僧的修道生活,有別於其他兩類的出家生活,實不需以一類量測另一類,而應是相互尊重、相互欣賞,佛教的前景才會更燦爛、更有希望。
實用主義的宗教觀標
對一個信仰實踐者而言,宗教信仰沒有真假、對錯、是非、好壞等問題,主要是適合不適合、受益不受益,以及實用不實用等問題。
如不管眼前是否是一張桌子,對於一個久站腳酸的人而言,當他坐在桌子上停歇,那這桌子就是一張椅子;相對的,不管所見的是否是椅子,當一個人坐在地上把稿紙放在椅子上書寫,那一張椅子就成了桌子。因此究竟是椅子還是桌子,與其關心它的真與假,倒不如多注意它正如何被使用著。
雖然客觀而言,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或者說桌子不是椅子、椅子不是桌子,兩者不可混淆;但以需求和實用角度來看,沒什麼不可以,桌子可以當椅子用,椅子也可當桌子用,可靈巧變通而善盡其用。
這樣的實用論,應也符合佛教性空論的立場,因為本來就沒有椅子和桌子的「自性」,一切都是方便施設,一切皆是假名安立;而且正因為「空無自性」,所以桌子可當椅子用,椅子可當桌子用,如《中論》所說:「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如此,這空性論暨實用論之主張,可說是某種形式的反本體論(anti-ontological),即事物之存在本體並不重要,當在意的是其功能和作用。
宗教命題沒有絕對的真與假,去論辯宗教命題之為真、為假,對信仰者而言並無必要,而當關注它有用無用。當一個人能夠「藉假修真」,從假的信仰中得到真的快樂,這樣假的信仰還能說它是假嗎?相對的,一個堅信為真的信仰,卻給自己帶來更多煩惱,這樣真的信仰反而才是假的。
總之,就宗教信仰而言,實用主義(pragmatism)的立場當是可取的,一如William James等人所主張的實用論者的真理觀(pragmatist theory of truth),即凡是有用的就是真的──如「上帝存在」、「佛性本具」等語句之所以為真,在於它能使人從中受益而得到實際效用,反之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