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誓雙月刊 |

 敬天地一如諸佛

釋本願*

 

  早在少年時期我便離開家,跟隨一些團體學習梵唄的科儀,15歲時正式出家。在這之前,於俗家生活中我是一個農家子弟,幼年時生活的環境一直和土地有著很親近的距離與關係。早期的社會在農村中,從來不會刻意的去談所謂的「友善土地」這樣的話題,並非不重視,而是這本就是與自身息息相關尋常日子裡的規矩,敬「天、地」。農民的生命與土地早就是一體,所有的生養作息都在這片土地上,關於對土地與所處環境的珍惜,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生活日常。

  因為自身融合在其中,與大自然中無論是氣候的變化或是蟲魚花鳥的繁衍,包括人類畜養的各種動物,幾乎都是一起承受著天與地帶給我們來到面前所有的一切,這包括了雨水的乾旱與豐沛、季節冷熱無常中的欠收與豐收,我們生命裡的歡樂與哀愁,幾乎是與這片土地共同一體的生養著。這早已是生命成長中的一部分,就像我們愛護自己的身體肌膚一樣,不分彼此。

  我常常覺得因為進入了工商時代,所以現代人和土地的距離越來越遠,人人每天在鋼筋水泥的大樓中穿梭,所以忘記了、疏忽了,以至於這種無感帶來了輕忽,輕忽了很多惡意的造作,進而對它造成了破壞與傷害。關於現在人們提出「友善土地」這個議題的當下,也觸動了我對幼年時生活的追憶,而有了一些回顧。我的原生家庭以前農地上的主要作物是稻米,所有的收成都交給政府相關收購單位處理。只有小部分的農田裡有蔬菜的栽種,這些蔬果則是為了自家自足的飲食需求而生存的。記憶中這段與土地極度親近的生活中,幾乎涵蓋了人在大自然的無常中,所有需經歷的悲傷與快樂。在同一個頻率的脈動裡,我的童年所有的作息也是緊緊地跟隨這些起伏著。

  我的原生家庭以前農地上的主要作物是稻米,所有的收成都交給政府相關收購單位處理。只有小部分的農田裡有蔬菜的栽種,這些蔬果則是為了自家自足的飲食需求而生存的。記憶中這段與土地極度親近的生活中,幾乎涵蓋了人在大自然的無常中,所有需經歷的悲傷與快樂。在同一個頻率的脈動裡,我的童年所有的作息也是緊緊地跟隨這些起伏著。

  猶記當時每到稻米插秧完畢後,機器的操作總有些犄角旮旯處是無法觸及的,全部後面都要靠人工補上,這時候小孩子們就會被派上用場。這段時間,腳與手成天都浸泡在泥漿裡,心裡多是百般滋味。尤其若是遇上天冷時須下田除草,天寒地凍的清晨,去學校的路上,路邊的小草上都還結著霜(可見當時的氣溫有多低),但是農忙季節,連同孩子都是一併要下田幫忙的,沒有例外。我們需要把身體壓得很低,小腿肚與手肘幾乎都浸在水裡,連根拔起雜草後,再把它揉成團塞進泥巴中,這樣它就沒了空氣,草自然不能再生長,還能變成土中的肥料。那時家家都這麼做,其實就是現在大家口中的類自然農法耕作。現在想起這一段日子,身體都還是想打哆嗦,這是一段十分艱苦歲月留下的記憶。

  當時附近居住在一起的,多少都是有些血脈相連的宗親,只是有遠近親疏之分,因家家都務農,每當人手不足時,多會是以工易工的方式互相打個幫手。一般來說當收成季節來到時,人因勞動的體力消耗是很大的。農村的住民多富有極濃的人情味,在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準備點心送去田裡讓下田農作的幫手們補充體力,往往一天之中連同正餐大概要吃個五六餐是常有的事,送餐這個勞動的工作就是由小孩子來負責,此時每個人都會各持其份的一起為生計盡一份力。稻米收割後打完穀子,就多少會有些落下的穀粒在田間,孩子們會爭相撿拾,再放在火裡烤,等著它爆開,那香味十分迷人,就如同現在我們所說的爆米花,對孩子來說是最天然也最美味的零食,也是我記憶裡的另一種滋味。

  我出家後在外學習近二十年,才再回到故里鶯歌啟建了道場。鶯歌滿願寺現在坐落的位置,就是我幼年時生長的土地。人說農民是靠天吃飯的行業,天災往往有時來得措手不及,所以一向也比其他產業對未來的遠景有著更多的恐懼與憂傷。我就想回到家鄉來將所學貢獻在此,讓正教信仰能在此弘揚,在自小熟悉的土地上開啟一個緣分,安頓大家的身心。

  當我回到故鄉,啟建自己的道場,再重新回到這片土地上時,幾十年的出家歷程已帶給我了不一樣的磨練。雖在同樣的地物面前,自己對它的樣貌卻有了完全不同角度的內心詮釋。當時在自己親力親為所主導的土木興建中,意識到翻動的泥土裡,有多少其他生靈的生活遭到影響。偶爾在幼年時期就熟識的大樹面前靜坐時,也許只有短短三十分鐘,看見鳥來、松鼠來、貓來、狗來......,無數的生靈在此愉悅,當然這也包括我自己。我聽見風的呼嘯,欣賞雨的淅瀝作響,鳥鳴的啾啾......。只要在樹下站立,便覺能量飽滿。那些曾經異常辛苦的記憶,在此時都有了另外的面貌。有時在風中站立片刻,彷彿都好像聽到稻穀成熟時互相搖晃摩擦產生的沙沙聲。老樹在我面前像尊菩薩,站立幾十年來沒有改變。

  金剛經第四品中,佛對須菩提說,修行若要證到菩薩,應該做到「無所住,行於布施」。為什麼會談到布施呢?因為修菩薩的法門,要行六種波羅蜜,其中第一波羅蜜,就是布施波羅蜜。換句話說,佛告訴須菩提,當你們在行第一波羅蜜-「布施波羅蜜」的時候,應該要行「無相布施」,菩薩摩訶薩應該要注重這種「無相」的布施。雖然「有相」的布施也應該要做,因為一般眾生常常不知道要如何去行「無住、無形、無相」的布施,所以就由菩薩行者來做。這是第四品所強調的,要「無相布施」,累積這種不可思量的布施功德,就可以到達佛的光明世界,這是第四品的重點,也是佛所說的正法。說到此,大家有沒有感覺這麼多年來,幾個世紀以來地球整個大自然界,對著所有的生靈不正是一直做著這「無相佈施」嗎?所以我們不就本應對它像菩薩一樣的尊敬才對嗎?

  最後我想要分享的是,就因緣果報來說,無論是友善土地的有機作物耕作,或是自然農法的推廣,這樣的做法本來就才是正確的。我們與大自然一體共存著,農藥的使用破壞了土地,看似讓作物收成的圓滿,其實隱藏了很多看不見的危機,我們用藥毒死了所謂的作物害蟲以外,其他昆蟲也都受害,有些植物需要昆蟲來協助繁衍,但是因為我們著眼在近利上,因此整個自然的和諧與互相幫助就會被破壞。農藥進入土裡,雨水沖刷後進入河流,然後人類取其飲用,最終傷害的還是自己。

  佛教信仰裡有很重要的一門功課,就是懺悔,比較白話的說法就是先了解自己的過錯後,懺悔並發願改過。若當我們真正了解了整個自然界中的運作,真正察覺了我們平日不當行為造成的破壞,進而改正了長期以來的草率與輕忽,就能慢慢還給大地原來的顏色。這次「寰宇大地文學獎」的舉辦是一個很值得關注和參與的活動,祈祝所有的過程順利、圓滿、成功,參與的朋友都隨心滿願。

 

  備註: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自中國時報108年4月11日人間副刊。

 


*佛世界道場開山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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