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黃友棣教授
釋敬定(高雄縣圓照寺住持)
我們敬愛的音樂大師黃友棣教授,於民國99年7月4日凌晨1時59分安詳捨報,享年100歲。在我腦海中浮現起教授在圓照寺中端正挺拔的身影,睿智和藹的神情,和一幕幕與黃教授近距離相處的場景,因此,記述一些黃教授晚年與圓照寺結深法緣的生活片段,讀者或可深刻體會,這位偉大音樂家所創作的天籟妙音,是如何從他潔淨、慈悲、淡泊、無私的心靈中,自然蘊育出來的。
殊勝因緣
民國80年,經由華梵大學創辦人曉雲法師之介紹,認識黃友棣教授。隔年(81年)七月間,曉雲法師於其所創立的華梵佛學研究所,舉辦「國際佛教教育研討會」,會後,偕同來自世界各國的代表數百人,蒞臨圓照寺,其中座上貴賓亦有黃教授,在歡迎會上,黃教授看到圓照寺的「如來之聲」合唱團,演唱曉雲法師作詞,教授譜曲的「地藏菩薩歌頌」,以此因緣,得悉圓照寺非常積極推行「以樂弘道」的工作。會中相談,提到以音樂輔佐佛法的教化,黃教授認為佛法的法義深奧,若能以詩歌音樂搭配,將更容易普及,以達淨化人心之功,此一言論,與我的理念不謀而合。黃教授鼓勵我們道:
「只要妳們寫詞,我就一定為妳們譜曲!」
這樣的應允,讓我非常的感動!一位國寶級的音樂大師,卻主動邀約曉雲法師與我多寫一些佛教歌曲的歌詞,這樣殊勝的因緣,真個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今回想,只能說是黃教授與佛教的法緣,結得非常深厚吧!
音樂菩薩
黃教授對食、色、名、利都十分淡泊,宛如一位梵行清淨的高僧。未入住圓照寺前,他在高雄賃屋而居,廚房只有一個大同電鍋,每天吃的就是白飯、青菜。任何人請教授譜曲,他只專注在幫作者創作出適用於他們的曲風及特色,而從不與人論價計酬。為了能讓更多人感受到音樂的薰陶,教授更放棄所有音樂作品的版稅,留傳給予後人自由印行、演唱、演奏、製片、錄音、錄影乃至用為背景音樂。
記得我要付作曲費給教授時,教授婉拒說:「我是圓照寺的志工,我發願要當『音樂菩薩』!」因而圓照寺上上下下,無論是出家眾或是在家居士,見到黃教授,都會稱教授為「音樂菩薩」!
教授住在圓照寺時,每天早上與下午都會至大殿禮佛。曾有人問道:「教授,您恭敬地合掌向佛菩薩說話,請問您都向佛菩薩說些什麼?」結果得到的,卻是教授幽默的簡答:「祕密!」
堅強精進
民國89年7月1日,黃教授出席中正文化中心至善廳,領取高雄市文獎會所頒發的「終身成就獎」。領獎後,左足踝骨斷裂,送往大千醫院急救,然後入住婦幼醫院一個月。出院之後,我們即將黃教授接到圓照寺靜養,並安排僧眾與居士日夜輪流照顧。徒眾中,圓照寺的監院玄慧師非常用心,每天用中藥水幫黃教授按摩腳,可能是因此之故,教授腳傷復原得非常好,住了半年,就回到高雄市的住處。
在此五個月的療養期間,教授依然持續創作佛教歌曲,完成的作品為:一、《恩重山丘》,以樂教孝的閩南語合唱組曲,共有十三樂章;二、《大地頌歌》地藏菩薩禮讚,共有七樂章。他並且指導了圓照寺將在台北市社會教育館所舉辦的【「眾福之門」——以樂教孝清唱劇】演唱會。我曾向教授說:「教授,在修養期間,不要讓身體勞累了」。教授回答:「不累,不累,趁我還能做時多做一些。」教授生命中堅強、獨立、精進的特質,在此時展現無遺!
謙和誠心
黃教授本身雖然創作的是歌曲,可是他的文學底子非常紮實,造詣高超。他為人非常謙和。此一謙和細緻的心,最讓我體會深刻之處是,每當我寫好了佛教歌詞,請黃教授譜曲時,當他覺得歌詞有需修改的文字,一定會先告知我,歌詞在何處有需修改,為何要這樣修改,讓我了解並同意後,他才會修改。這樣的修養,不是每位音樂家都具足的,舉例來說,我也曾將我所寫的歌詞,請其他的作曲家譜曲。譜曲完成後送回,我看了之後頗感納悶:這是我寫的詞嗎?後經由我請問對方,才知該位作曲家直接修改歌詞,並未知會作者,由此可以看出黃教授謙和細緻、體貼別人的心意!
情同家人
也許是因為圓照寺上上下下常年照護黃教授,彼此培養出了深厚的法誼,民國96年12月3日,輔仁大學為感謝黃教授對天主教聖樂的貢獻,假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善廳,頒發榮譽博士學位給高齡96歲的黃教授,我帶領寺裡的徒眾一同前往祝賀。在頒贈學位典禮完成後,和徒眾一起上台,想與黃教授合照留念,正當此時,黃教授看到我們上台,即非常高興且大聲的告訴旁人:「我的家人來了,我的家人來了啦!」此時我才明白,原來在黃教授的心目中,早已將我們視為他的「家人」!
歡喜回家
民國97年4月13日,黃教授因身體不適,住阮綜合醫院治療。住院五天後,身體稍微好轉,圓照寺即將教授接回到寺中長住。
雖然年老力衰,但在此期間,教授依然為圓照寺及其他單位譜曲,所創作歌曲近二十五首。直到98年5月16日,因絆倒腳傷開刀引起併發症,住婦幼醫院治療,又因情況未好轉,再轉往高雄榮民總醫院治療,住院至今年7月4日凌晨1時59分安祥捨報。
在住院期間,教授還能說話時,好幾次向我及監院玄慧師說:「要回家,要回圓照寺。」我明白教授的心意,但礙於教授的身體狀況,需要專業的醫護人員照顧,所以無法在那時就接回圓照寺,我只能強忍內心的不捨,安慰他老人家:「等您身體好些,我們就回圓照寺!」
對於身後事,教授灑脫自在,了無牽絆,在遺囑中,他叮嚀於辭世後,不發訃聞,不用通知親友,骨灰撒在山上,用為造林的肥料。然而景仰教授令德景行的後學,又怎忍用這樣無聲無息的方式劃下句號?
因此,99年7的13日早上9時30分,我們將在圓照寺舉行「音樂大師黃友棣教授追思讚頌會」,全場播放教授生平音樂作品,以此共同紀念梵音大士,並感恩黃教授為社會、為佛教、為眾生所做的偉大貢獻!
——刊於九十九年七月十二日《聯合報》「聯合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