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生命反思
──聆聽昭慧法師共修開示之感言
撰文:王韋翔
時隔好久,我又回到了弘誓。
還記得念小學的時候,偶然陪著母親來到弘誓,意外開啟了與佛法的因緣。從一開始的共修、法會,到後來參加了兒童營,甚至成為營隊主辦團隊的一份子,佛法於我而言,從幼時的陌生與些許排斥,隨著成長歷程,慢慢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儘管我不曾研讀過任何一本經典、上過一堂課,與佛法看似遙遠,但其實我知道自己心裡有某個地方,安放著這些智慧哲理,在生命中種種艱難片刻,成了最溫暖的力量。
升上大學後因為在外地的關係,我幾乎很少去弘誓了。而這個月因為家中長輩身體出了狀況,也趁著暑假空閒回來參加共修,祈願他能健康平安、少有病痛。共修的最後,法師談到了疫情下種種關於生命的議題,聽完開示的我感觸甚深,不只是因年紀增長而能明白一些道理,更因為自己近期的經驗正好有所體悟,開始思考關於這方面的問題。
如果要說2020年是漫長且難熬的一年,我想應該多數人不會反對。沒有人想到在跨年的絢麗煙花、欣喜歡騰後,迎來的是堪稱世紀災難的COVID-19;沒有人料到習以為常的生活規劃,只因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病毒而徹底崩亂。以前總聽聞佛法中生命的「無常」,在這動盪且未了的2020,竟讓人有著莫大的感慨和體會。
在法師談到了疫情下的無常與死亡時,我想起了先前讀到的英國社會學家紀登斯(Anthony Giddens),他點出現代社會對於會引發焦慮和疑問的議題,都被制度集中到了另一頭,例如監獄、醫院等場所,在這裡我們不免會感受到沉重的氣氛,關於死亡、病痛的經驗都被封存在這些特定地方。這或許也呼應了今年的狀況,疫情的肆虐讓慣於平安度日的人們,對死亡的叩門猝不及防。那些對於生命的焦慮、不安、恐懼,就這樣猛然闖入了生活,平常我們不曾思考這些問題,但殘苦險惡的現實卻迫使生活於群體中的每一個人,去正視那被刻意遺忘的生命本質。
仔細回想,日常的我們似乎都對死亡避而不談,尤其在華人社會中,生死的此岸與彼岸有著巨大隔閡。生活中的每一天我們忙碌著,在學業與工作中努力打拼,在各自的領域裡經營生活,鮮少對死亡有所感悟,縱然媒體新聞報導的意外事件層出不窮,卻始終離我們很遙遠。或許人們會在事故發生於所處環境,或是自己所熟識的人身上時,經驗到死亡的迫近,但那終究是物理距離上的變化,真正在我們的心裡,始終對於死亡是陌生,甚至說是逃避的,對人們而言,關於生命盡頭的想像太過沉重,想到身而為人終有一死,就不免感到無力和落寞。
面對這般終極的議題,我們難道只能哀嘆悲憐嗎?在開示時法師提到,應該趁年輕健康之時,除了珍惜當下的一切、努力修行生活以外,也要對未來的病痛與無常有所心理準備。這讓我想到了自己很喜歡的一位政治學家——鄂蘭(Hannah Arendt),她在重要的思想鉅作《人的條件》裡,談到對於人類根本處境的看法。的確,即使在科技發達的現代,人類依然要服從於生死法則的運轉,對於一個生命而言,這也是從生到死唯一能信賴的規則,而打破這段法則的就是行動的能力。行動(action)這個詞,就其語源我們能發現無論是希臘文的「archein」或是拉丁文的「agere」,原初都有「開始、啟動」之意。每個行動的當下,都是一個嶄新的開端,人與人的關係也好,與世間萬物的連結也好,當一個人選擇為自己、為他人做出抉擇,他便超脫了生命直線式的自然律,開啟一段又一段的機緣和偶然,生命的意義也隨之開展。「雖然死生有命,但是他活著不是為了死亡,而是為了開始。」[1],鄂蘭在數十年前的這番話,巧妙地讓身處動盪疫情下的我們,在進行對生死的叩問之時,心裡不至慌亂,並且能堅定那樣的信念:面對眼前艱難的處境,行動是唯一的出路,即使不能掌控未來,但人生意義的創造操之在己。
共修結束後,我因為有事而搭車回學校。回程中我反覆想著那天法師開示的內容,心裡思緒看似繁雜,卻有一股鮮明且堅實的動力。今年疫情或許剝奪了許多,但也因為這始料未及的偶然,我對生命、對世間有了不一樣的觀點。在肉體上我們都會走向終點,在過程中我們卻寫下了一個個嶄新的開始,那是身而為人最寶貴的價值所在。如何面對生死離別、勇敢看待無常,以及在關係終了時給予祝福,都是每個人一生的課題。我始終相信,世上有那樣的良善值得追尋,只要我們心存善念、樂於佈施,生命總能超脫單調線性的律則,臻於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