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不絕──南京古雞鳴寺三壇大戒會講戒紀實
釋耀行
位於南京市區的雞鳴寺,創建于東晉永康元年,南朝梁大通元年(西元527年)取名同泰寺,梁武帝曾四次「捨身」於此。2004年11月22日,這裡進行了莊嚴的灑淨結戒儀軌。來自各省的271名新戒,即將在此成就戒品。應雞鳴寺首座和尚尼紹嚴法師之邀,我於23日下午來到南京,將在此為新戒弟子講授「沙彌律儀」和《毗尼日用切要》。接下來由性廣法師講授「菩薩戒法」,昭慧法師講授「比丘尼戒經」。與二位師長同步講課,讓平時懶散的我不敢鬆懈,兩本薄薄的書,就查閱了大量的資料。想到:反正是我在前面拋磚引玉,精彩的還在後面,心中方感釋然。
一.沙彌律儀暨《毗尼日用切要》
沙彌(尼)階段在僧團初期,是指年滿七歲,有因緣到僧中出家的小朋友。他們年齡雖小,但可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驅逐曬穀場上的烏鳥,故而有所謂的驅烏沙彌。到了後來,慢慢有不同年齡的人加入僧團,他們出家,但還未求授比丘(尼)戒,於是依年齡而分三種:七歲至十四歲的驅烏沙彌、十四至十九歲的應法沙彌、二十以上的名字沙彌。另外,又依是否有受沙彌十戒,而區分為未受戒的形同沙彌和已受戒的法同沙彌。沙彌尼階段,可謂是初入佛門的基礎教育階段。在此階段,受持基本的十戒,作日常行儀的訓練,培養生活中注重威儀的好習慣,為將來進一步成就比丘尼戒,打下堅實的基礎。
此次講授沙彌尼戒的方式,跟傳統講戒的方法有些差別。基於過去聽戒的印象,往往只是從每條戒的內容來作分析,瞭解罪相的犯輕犯重,至於學處的進一步延伸解釋就無從得知,時空背景一旦轉換,往往束手無策。
這樣的學習方法,容易造就僵固不化的教條主義。教條主義者雖有心持戒,但方法錯誤,故所體現出的行事作風處處違背持戒的根本——消極的不傷害眾生原則。這些自認為持戒的修道人,走到哪裡都自以為是真理的代言人,所有的僧事運作都要照她們自認為正確的方式來進行,否則就會被扣上「不如法」的帽子。在這種偏激學戒方式訓練下走出來的學戒者,帶給眾生的往往不是光明、慈悲、平等的感受,而是專橫、自大、目空一切。久而久之,容易形成不健全的人格特質。
道場是培養修行人的學校,學成的學生在德學方面,如果只是一兩人出現這種問題,還可說是個過別現象。但是,如果一群人都是如此,那麼我們是否也應該反思:是戒學的教育方法出了什麼問題?而不是一味指責他人「不持戒」,用像似戒法來合理化自我的言行。
有感於過去學戒的迷茫、彷徨,復對今天終於有了下手處深感喜悅,在感恩善知識的同時,筆者願意把學到的一些經驗,與戒子們共同分享。由於有了感同身受的親切體驗,聽課不再是單向的接受,也引發了戒子進一步學習戒法的興趣,這正是筆者作本次戒法教學的目的。學法本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情,「法喜充滿」就是最好的見證,如果沒有這種體驗,那你可能還有待努力。
另外,講完沙彌十戒後,進一步談到有關式叉摩那的問題。式叉摩那,譯為學法女。起因是有曾嫁婦女到僧團中出家,不知在家已懷身孕,受比丘尼戒後,胎相顯現,生下小孩,被不知情由的俗人譏嫌,有礙僧團的清譽。有鑒於此,佛制已婚曾嫁女子十歲以上,未婚童女十八以上,需進受式叉摩那,加學六法二年。由此看出,當初只是為了驗證是否懷孕,根據女性的生理特點而有此一過渡階段。到了醫學高度發展的今天,哪裡還需要胎相顯現才知道是否懷孕?一張試紙幾分鐘就可分曉。
因此,式叉摩那階段的實際意義,已經變為初入僧團還未受大戒前的考驗期。這種考驗,可以是一種雙向選擇:想出家者在此階段,可以考慮自己是否適應僧團生活;而僧團也可以觀察此人是否適宜出家。有些持律者過度強調該一階段的必然性,導致一些已受大戒的比丘尼,因為過往未受式叉摩那戒,被告知其受戒不如法,因而捨具足戒,重授式叉尼戒。如此持戒學律,似亦顛倒!更可怕的是,諸種戒禁取見,因為盛傳是某位大德所說,而被奉為金科玉律。這讓筆者更深刻體會:「盡信書不如無書」,修行過程本是開發智慧、積累經驗、解決問題的實踐。如果把自己的法身慧命輕易託付於人,拒絕思考,那與盡信上帝的基督宗教有何區別?佛法是提倡智慧解脫的,人是學而知之,而非生而知之,唯有樹立緣起正見,透過聞思修的過程,勤習戒定慧三學,我們的所思所行,才能相應於佛法。
二.菩薩戒講座
性廣法師十二月六日來到南京。兩年多未見師長,內心懷著無限的期盼。對於二位師長的仰慕,既來自她們深入三藏,善解法要的智慧,更多來自於她們「如何說、如何寫就如何行」的身教示範。如此言行一致的善知識實在難遇,能夠親近學法,也是此次新戒的福報。課間有新戒問到後階段授課二位師長的來歷,我感慨地告訴她們:「你們比我有福報,我當年是聽師長的錄音帶,才解決了在法義上的困頓,你們初次受學就是面授,豈能不珍惜這難得的機會!」事實上,也只有在修道路上苦苦尋覓過的人,才能切實的體會到「眾裏尋他千百度」後的無限喜悅。
此次性廣法師授課,談到修學菩薩道的兩個重點:如何自利、利他。作為初入佛門的修道人,我們往往把大部分心思放在自修上,以為只有誦經、拜佛、打坐才是修行,其餘的事情都是打閑岔。而周遭環境所賦予的修行意義也是如此。久而久之,慈悲心不但沒有增長,反而連僅有的感恩心都消失了,對於他人的給予,認為是理所當然。
其實,菩薩在行利他事時,眼中只有苦難的眾生,與他們感同身受。因為不忍,所以要無怨無悔的加入到利生事業中。慢慢地他們發現,在利他的過程中,成佛所需的資糧已經逐漸累積,原來自利就是利他。故而修學佛法,釐清知見非常重要。八正道以正見為首,有了世間正見,方能知因畏果,趨善避惡;有了出世正見,方能見法以證涅槃。
性廣法師針對觀念部分,依「回顧過去,展望未來」之總綱而闡述之。回顧過去,我們要向佛學習。佛陀面對當時印度社會的文化、風俗、宗教是有所取捨的。他對於傳統婆羅門教的唯種姓論,為了升天而大興殺戮的祭祀行為,都有嚴厲批評。可見,佛不是一味隨順傳統的人。無論是社會觀念還是個人行為,只要是會造成對眾生的傷害,都會被他呵斥。故而展望未來,對於不良世風,我們無權緘默。因為我們要隨佛而學,要因勢利導以弘揚佛法,在保持其不共世間特質的同時,引領時代風氣。試問如果僅依舊制,認為越古越好,豈不讓我們與社會絕緣,乃至被社會遺棄?因為「不忍眾生苦」,故而「不忍聖教衰」,這是行菩薩道的無盡動力。有了這樣的理念,方不辜負「菩薩比丘尼」的名稱。
三.比丘尼戒講座
此次講課的重頭戲,是昭慧法師講解的《四分比丘尼戒經》。對我而言,受戒以後真正完整瞭解戒經內容,是從聽聞法師的《比丘尼戒經述要》磁帶開始的。
我出家的常住,是一個重視學戒持律的道場。初出家時,許多外出學戒歸來的師兄,做了輔導我們日常生活的老師。她們所重視的是,我們是否按照所教導的行事標準來行持。至於為什麼要如此?所給的答案即:「持戒就要這樣作。」如再問下去,就有驕慢的嫌疑。在這樣的學戒氛圍下,我慢慢失去進一步瞭解戒律的興趣,而是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對經論的研讀上。受戒以後,也聽一些法師講過諸如《四分比丘尼戒相表記》之類的課程。但聽過以後,依然未解,甚至懷疑是否真是「時丁末法,障深罪重」,對於戒律不但行持困難,連瞭解都很困難。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親近昭法師,在她的指導下,從制戒的目的、原理出發,在根源上尋求佛陀為我等凡夫制戒的深意。對於戒學書目的指定,法師常常鼓勵我們直接從原典下手,由於有了正確的研讀方法,再讀原典時,少了許多盲人摸象的無奈,同時,反觀法師的諸多律學見解,發現在律典中都是言之有據的。這樣的學律,才讓我們在回答「能持否」時,多了幾分自信,而不再因口裏回答「能持」,實際操作起來有其難度,而深感心虛。所以,好的師長能激發你對學習內容的興趣,進而授之以正確的研習方法,培養瞭解問題、思考問題、最後解決問題的能力。而不是培養一批需要終身不離依止的啞羊僧。在受教的過程中,儘量開發人性的心光明面,這樣的學習是快樂而持久的,筆者一向認為,倘若沒有法喜的感悟,將難以產生對佛法的持久好樂。
這次講戒,由於課時不足,法師把重點放在對戒律實質的分析上。以佛陀「令正法久住」的一大理想為目標,而開展出的十種利益,處處不離「護生」的精神。基於此,法師歸納出三類制戒原理:一、個人方面:為身心清淨以除障道法;二、僧團方面:為和樂清淨以利於內修外弘;三、社會方面:為避世譏嫌,令未信者生信。
戒律的制定,既要遵循這三方面的考量,制定道場的共住軌約,亦復如是。而不是把祖師的清規照搬下來,不允許有任何增減,自以為如此不增不減就是保留了祖制。豈不知祖師的清規,正是佛陀「隨方毗尼」精神的實際運用!他們完成了他們所處時代對戒律的詮釋和補充,接下來須我後學弟子繼續緊扣時代脈絡,增修規矩禮法,用以傳承聖教。也唯有這樣,才是有意義的「尊重祖制」。
接著在隨後的戒相闡釋上,法師用緒論部分所開示的方法,開始一一分析。有了方法論的指引,學習起來一點也不吃力,與會戒子聽得興趣昂然。真正善說法要的人,能夠把複雜、艱深的道理,用簡單、明瞭的語言表達出來。最糟糕的是,明明簡單的問題,卻被複雜化,讓聽者愈聽愈糊塗。因而授課老師的選擇,就顯得格外重要。這樣的老師,能指出你思想上的盲點,告訴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而不要那樣做的理由。她不會控制你的思想,更不會控制你的行動,只要你的行為依法依律。受學于這樣的師長,我們能不感到幸運嗎?
以上是參加戒期講課、聽課的一些心得。也算是筆者此次面呈師長的學習報告。感謝戒常住(南京雞鳴古寺),在授課期間,給予授經阿闍黎非常周到的四事供養,也感謝蓮華法師、紹嚴法師與聽法戒子,成就了筆者本次的說戒因緣。本文如有疏漏,是筆者學法不精,望大眾慈悲指正!
(2004年歲末於廣東惠州法住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