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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的學術貢獻與佛教貢獻──《左翼佛教和公民社會》序

釋昭慧撰文

 

  劉宇光教授新書《左翼佛教和公民社會》即將在台發行,作為居間介紹本書出版的人,筆者甚感與有榮焉。原因是,它在華文學術界與華人佛教界,遞出了如下貢獻:

一、這是了解當代泰國為主之東南亞形勢的華文重要著作。

  華人世界在北半球,往往重歐美而輕亞非,即使因身受其害而極端厭惡帝國主義,但是面對東南亞與南亞諸國,往往還是不自覺流露「天朝」意識,把它們視作窮鄰居或「蕞爾小邦」。台灣本身就已是「蕞爾小邦」,竟不脫「天朝」習氣,儘管政策上的「南向」或「新南向」,口號喊得震天價響,但除了對新加坡較能「平視」之外,對其他東南亞國家的了解,普遍止於「台商投資」與「外 籍勞工」,因此難免以「俯視」角度觀而待之。對於該諸國家的政治、經濟、社會與文化所知有限。這與媒體報導及專書論文在相關主題方面的忽略,實已互為因果關係。因此本書之出,以泰國的社會觀察與政教互動為主要焦點(大馬為輔),正好為台灣社會提供了「平視」且甚為宏觀的「南向」視野。

二、這是了解南傳上座部佛教之社會參與及政教互動,甚難希有的華文專書。

  東南亞國家居民,除了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尼、汶萊與東帝汶,大都以信奉佛教為主;欲了解東南亞國情,實不能錯過 「佛教」環節。台灣民眾以廣義的「佛教 徒」居多。透過佛教徒的國際交流,台灣對東南亞國家照理應不陌生。然而在台灣,別說是一般民眾,即使是佛教徒,還是以學習南傳禪法為主,他們所關心的焦點,主要還是上座部的佛教經論與禪觀修學,所以相關譯著不少。但對上座部佛教的社會參與或政教互動,不但甚感陌生,可能還會依「少事少業少希望住」的聲聞風格,而對Engaged Buddhism不以為然。至於不想招惹政權的佛教團體,對Engaged Buddhism就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有的雖以禮待之,但總是「欲迎還拒」。倘若連最有互動因緣的佛教界,於東 南亞的Engaged Buddhism都如此冷漠以對,那麼,在這一領域的華文專書或研究論文相對稀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本書之出,剛好填補了這塊極其重要的「空缺」。作者劉宇光教授,有唯識與量論為主的佛學專業成就,照理可以隱在學術象牙塔端,享受單純的知識樂趣,但他對東南亞佛教處境,充滿著同情理解,乃以知識分子的信念與胸懷,廣為涉獵南傳佛教社會參與及政教互動的英文著作,並且運用客座講學或發表論文之便,進行泰國與大馬佛教的實地訪查。因此透過本書的研讀,華文讀者得以快速吸收在該領域的英文既有研究成果,得以了解泰國當代社會及上座部佛教的發展現況與歷史脈絡,特別是socially engaged 模式的社會介入與政教互動。

三、本書旁徵博引地釐清了「Engaged Buddhism」的原義與引申義。

  一位長期支持EngagedBuddhism的友人,聞書名有「左翼」二字而甚感憂心,深怕這個在海峽兩岸都屬「敏感辭彙」的書名,會讓人誤以為EngagedBuddhism是「佛教激進派」,或是惹來不必要的政治麻煩。

  不可諱言的是,「左翼」一詞確實容易帶來負面想像。慢說是對當代極左派暴力鬥爭的聯想,就連「左」的字典意義或脈絡意義,無論是放在中國還是印度,無論指涉的是運行方位還是肢體部位,都以負面表述居多。例如在華人社會,粗獷的邊陲文化,稱作「被髮左衽」;不正派的宗教派別或不遵循正規途徑,稱作「旁門左道」;偏執怪僻為「左性」;嗓音不純正為「左嗓子」;慣用左手為「左撇子」;降職、貶官為「左降」,懷疑、猜忌為「左猜」。印度則從遠古時代迄今,認為左手是邪惡的,右手是乾淨的,所以左手擦糞,右手用餐。無怪乎思想偏激或血腥暴力,常被誤以為等同「左派」,卻忽略了「極右派」在二戰期間與冷戰年代,血腥暴力的屠殺罪行不遑多讓。

  本書作者確知「左翼」一詞所帶來的負面聯想,但他並不因避諱,反而以極大篇幅旁徵博引,從法文Lebouddhismeengagé、英譯EngagedBuddhism到中文的各式譯詞,他逐一檢視其定義與範疇,並區別其不同於傳統佛教或慈善型「人間佛教」的特徵與風貌,從而選取最能表達法文原意與sociallyengaged特徵的譯法。誠如作者所述,泰國的EngagedBuddhism,重在sociallyengaged,亦即積極性的社會參與,乃至帶有改革理想的政治介入。即使是擁有國共內戰的歷史記憶,極端厭惡左派的台灣,社會運動基本上都還是較為左傾的。

四、本書將「左翼佛教」與「右翼佛教」作一對比,澄清了「左翼等同激進」的迷思。

  作者在介紹「左翼佛教」的同時,也對比述介了「右翼佛教」,那就是:「排斥非佛教社群的佛教民族主義運動,或抵制國家政教分離之世俗化趨向的宗教抗爭運動」。在理論分析與行動觀察之後,作者強調:「右翼佛教」在行動上激進乃至極端的程度,每有過於「左翼佛教」而無不及。至少,「左翼佛教」不會支持國族主義。反之,「右翼佛教」則因其國族主義傾向,容易將國家暴力或族群鬥爭的手段予以合理化。所以作者特別強調:「左翼佛教」的判準,不在其言行「激進」與否,而在其主張公民社會、民主制度、司法獨立、政教分離、人權與自由理念,以及對「弱勢社群」的平權支持。

  從政治光譜以觀,秉持佛陀的「護生」與「中道」教法,堅守「非武力」手段的Engaged Buddhism,至多只能被歸為「中間偏 左」,與社會無政府主義或各類共產主義的極左派,差異甚大。從本書與Ajarn Sulak自傳的敘述以觀,他所領導的社運團體,正因堅持「非暴力」手段,而在二十世紀七○年代 的泰國學運風潮中,受到左派勢力的邊緣化對待。

五、本書對華人地區的傳統佛教,可以提 供「見賢思齊」的視角。

  在政治掛帥的中國傳統社會,佛教最怕被冠以「政治干預」的污名。實則「干預」一詞,本身就有「不該介入而介入」的意味,這在帝王世襲或專制政體,「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息」,政治介入容有「干預」之嫌,但在民主體制下,政治介入誠屬天經地義,「應介入而不介入」,才有「公民失職」之嫌。因此,EngagedBuddhism基於社會正義與自由平等的佛法省思,並不排除「政治介入」的手段。然則本書作者將以泰國為主的EngagedBuddhism,其領袖人物與思想論述、「政治介入」的重要行動與成敗得失,作了相當豐富而深刻的介紹,這在不能也不敢過問政治的傳統華人佛教,依附(或反抗)政權以圖「保障特權」的華人右翼佛教,應可產生「見賢思齊」乃至反省警惕的作用。

  作者滑出哲學研究的安全常軌,碰觸高爭議性的左翼佛教議題,並對右翼佛教的心態與做法施以評斷,長期以來,業已觸怒右翼佛教。筆者對其學術良知與道德勇氣,深懷感恩之心與讚歎之情,爰將本書對學術界與佛教界的預期貢獻,概括陳述如上,敬請讀者以殷重心,享用作者嘔心瀝血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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