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正義」的快樂出航──世新大學演講摘記
釋昭慧講‧果定記
性別歧視是無所不在的,當你有了「性別意識」,就像是開了一雙天眼,你會發現:性別歧視現象無所不在,在許多習以為常的「性別秩序」中,它被嚴格地遵守維持。我個人對此現象的覺知相當敏銳地,既然有所覺知,就不可能無動於衷,那我該怎麼辦呢?
第一個階段是,我先解構佛門中被教義、教條所包裝的「男尊女卑」觀念與法規。男性修道者會藉諸天啟、佛說之類「神聖語彙」的權威性,讓人不敢違背其神聖崇高之意旨。我的方式是,找到經典裡記述的矛盾處、邏輯上的荒謬,及與背反現實常識經驗的詭譎,來證明這些絕非佛陀所說,以此顛覆教義、教條的「神聖性」。
第二階段則是對於「性別秩序」現象的觀照與行動。曾經我為了強調「不是為自己而爭,是為了性別正義而爭」,因此回拒某個主辦單位所安排的VIP座位,安然坐到比丘尼眾的座位中。但我一抬頭卻發現,整個座位是「比丘在前、比丘尼在後」,我竟然是坐在所有比丘座位的後方。經歷過類似的場面,面對「不平等」的性別歸屬,我開始矯正自己的心態。
做為一個「識大體」而「懂謙讓」的女性,即便已擁有著世俗人眼中的崇高地位,尚且要為慶典的主事者設想,為我謙虛、優雅的德行而而有所隱忍,而不能無所執著地勇敢發聲,試問:這樣無孔不入的性別秩序,會有改變的可能嗎?
假使所有的女性安於性別秩序,那麼這時我必須與她們先行脫勾,才不會妨礙性別平權運動的進程。因此爾後倘若主辦單位給我一個VIP的席位,那麼我就必須要站上去,坐穩來。因為那象徵的意義就是解構「比丘尼座位得排在比丘後方」的迷思。所以,我逐漸放下了對「謙虛、優雅」的堅持,而更加「放下」地面對兩性運動。這是另一種無私、無我的自我反省。
之後,我更是化被動為主動,事前積極留意主辦單位如何安排席位。如果男女東西兩邊分坐,我會安然坐在比丘尼後面;但如果是所有比丘坐在比丘尼前面,我一定會在慶典開始前就要求主辦單位作出改善。
例如,2010年我曾參與一場「2010年馬來西亞國際佛教論壇」,在開幕式中,我受邀為大會的主題演講人,這無疑是VIP吧?但當大會安排與會法師、學者舉燭進場祈福而事前唱名時,我發現那個開幕式場次的承辦單位(不是馬佛青總會),竟然安排比丘走在比丘尼之前,於是向主辦單位率直表示:「如果是讓比丘走在前面,比丘尼走後面,那麼,恕不奉陪,我拒絕進場!」其實我個人並不在意排序先後,但我是一個佛門性別平等運動者,如果允許年輕比丘走在資深比丘尼之前,那是在向我的信念挑戰!」主辦單位馬佛青總會讓我非常感動,他們立即從善如流,接受妙心寺住持傳道法師建議,分比丘與比丘尼兩列,按照戒臘排序入場,將祈福蠟燭放在臺上。
事後我回頭告訴圍坐著的眾位比丘尼法師:「權利永遠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我也曾經在佛教會議場合中正式提案,要求用餐時的第一桌,照相時的第一排,各保留兩個比丘尼席次,但是這樣的要求,卻被在場比丘尼的謙虛風範打回原點。因為,她們對於坐在那些保留席次上,還是會有些許不安,這正是「已裹小腳而無法放大」的悲哀!
這些點點滴滴,看起來都是小事,但是每一次性別秩序的展現,都無異是在操作一個觀念,那就是──女性是第二性。
從個中我發現:性別歧視其實是兩性共同玩出來的遊戲。如果所有女性都肯站出來抗議性別秩序,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會持續發生;可是佛門女性經常為了表現她的謙卑、不執著,或是自甘卑微地承認自己確實是第二性,或是主動幫助男性維持性別秩序,以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獲取某些特別席位或利益。這使得在很多公開場合中,最熱衷維持性別秩序的,恰恰都是比丘尼或「師姐」。如果這是兩性甘願共玩的遊戲,那就不是我所能改變的了。
當我了解到這點後,我提醒自己,必須做的就是「維持快樂的心」,不可以讓自己掉入憤世嫉俗的情緒裡,不需要將自己保持在「鬥雞」的狀態。
既然性別秩序無所不再,我能不參與那些公共場合,就盡量不去參與。解構性別秩序是兩性所應共同努力的目標,那不是我一個人的戰爭,我可不是「性別正義」的救世主。
我不認為訴諸性別正義的運動,是男人與女人的戰爭,它反倒是具有正義感的男性與女性,共同向男性沙文意識的女性與男性,展開一場思想與行動的拉鉅戰,所以我不必出現在所有場合,讓自己成為動轍發飆的「鬥雞」,但只要有我出現的地方,我必然會放下謙虛與優雅的身段,努力為性別正義而爭,好讓自己「快樂出航」!
在我提出佛教「性別平等」運動後,很多地方,尤其北傳佛教已有了很大的改變,許多佛教團體開始「性別歧視」的問題。正因為我不是救世主,如果我的理論或論述,對一些察覺到「性別歧視」,並力圖在思想上或行動上有所突破的人有些許幫助,那就夠了。我相信,只要越來越多人接受了「性別正義」思想的啟蒙,就會逐漸改變這個世界。而我還是得維持自己的生命節奏,快樂出航,並維持我的快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