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誓雙月刊 |

當代佛教「原教旨主義」的若干表現

撰文/游光

    「原教旨主義」(fundamentalism),又譯作「基本教義派」等,這個詞兒現在非常常見,根據有關資料下的定義,原教旨主義是指這樣一種宗教現象:「當感到傳統的、被人們理所當然地接受了的最高權威受到挑戰時,對這種挑戰毫不妥協,仍反復重申原信仰的權威性,對挑戰和妥協予以堅決回擊,一旦有必要,甚至用政治和軍事手段進一步表明其態度。所以,原教旨主義有極強的保守性、對抗性、排他性及戰鬥性。」——多年來,新聞報導國際上種種原教旨主義者鬧事啥的,一般都是所謂「亞伯拉罕系」宗教多見。其實,在社會文化風氣比較寬容的時候,任何宗教都容易滋生具有強烈排他性、戰鬥性的原教旨主義者,這些年我國佛教中也出了不少人,而且有一定影響,尤其在網路上影響大。

    就筆者的觀察,有這麼幾種現象:

 其一,以佛典為「領袖語錄」,一字一句不能質疑

    三藏佛典,浩如煙海,涵蓋了兩千多年來的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不同派別的佛教文獻,由於佛教的思想一直在發展變化。所以,不同佛典中的意涵也各有不同,古人大多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試圖用「四依四不依「的抉擇方法,乃至「判教」的詮釋視角來解決這些問題。而且,中國的古代佛教史家,已經注意到佛典中有「疑偽」的一類(像最早的《道安錄》中已專設有「疑經錄」,判別出26部疑經),理性的思辨乃至考據研究,自古有之,這也是我國佛教文化的一個優秀傳統。——對於教內學者而言,是為了追求何者為真正的佛陀本義,從而希望去偽存真;對於普通學人而言,視之為歷史文化遺產,以印度還印度,以中國還中國,以某派文獻還諸某派,都是正常而普通的人文學術研究方法。

    佛教的原教旨主義者們則與此完全不同,在他們看來,凡有「如是我聞」字樣的佛經,都應視為佛口親說,既然佛口親說,凡夫的智慧只有無條件接受,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實實在在的真理,即使現在你理解不了,以後總會證實那是真理的。用句老話,就是「理解的要執行,暫時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加深理解。」——舉個例子來說,佛典文獻中,無論是早期的,還是後期的,往往都是哲理與神話敘事夾雜;其哲理部分,亙古常新,隨時給人以人生啟迪,但神話部分,不妨見仁見智,可視為時代的產物,用佛教的話說,那就是「應時契機」之說法。

    當代佛教的原教旨主義者,則將這些神話也完全視為真實不欺的東西(就像有些基督教人士,目前還根據《聖經》的神創論去反對現代生物學的進化論等學說)——他們不惜去把佛典中須彌山、四大部洲之類的神話,解釋成外星世界或「多元時空」,甚至某些極端組織,鼓吹讀佛經不必去理解文字含義,只要讀,就有巨大的功德利益,乃至於尋章摘句,說「閱藏」可「降雨止雨」、「求農業豐收」、「求事業成功」、「防鬼神侵擾」、乃至提高高考成績甚至可影響臺灣選戰。——視宗教神話敘事為真實不虛,以早期的超自然信仰為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且充滿了戰鬥精神,不容任何人質疑,這就是典型的原教旨主義表現之一。

其二,熱衷小題大做,煽動「護教」狂熱情緒

    近年有個別思想極端而且熱衷炒作自己的出家人士,不知為啥,多年來盯上了《白蛇傳》題材,從歌曲到電視劇,呼嘯著要封殺這個,封殺那個。理由無外是,覺得裡面法海形象不佳,無法忍受。——其實他們雖然看似「護教」,其真實目的,我想更還是「想出名」。因為,《白蛇傳》裡面的法海,只是一個符號化的文學形象,在白蛇題材的民間傳說中,一直充當了反面角色。雖然早期,如馮夢龍《白娘子永鎮雷峰塔》裡面反之,但民眾的審美從來都是不喜歡那些多管閒事的衛道士的,後來則統一為反面。若魯迅先生曾說法海:「白蛇自迷許仙,許仙自娶妖怪,和別人有什麼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經卷,橫來招是搬非,大約是懷著嫉妒罷,——那簡直是一定的。」為什麼他們不去反魯迅而去專門挑一些電視劇去攻擊炒作?恐怕還是欺軟怕硬罷了。

    再看得遠一點,《西遊記》裡面的唐僧,至少周星馳《大話西遊》裡面的唐僧,按他們的思維方式,難道也要理解為醜化「玄奘」?

    筆者曾在過去一文中說:「文學創作或民間故事的演繹,只要不是存心詆毀攻訐,一應諷刺、挖苦、調侃乃至種種胡搞,按說皆應該給予一定寬容。——寬容,歷來也是佛教自創教後就有的美好品質,不必隨時示人一副兇神惡煞的嘴臉,讓人想起多年前路邊賣切糕的小販們。」

    原教旨主義者,恰恰願意給人一種兇神惡煞的嘴臉,覺得不如此不能表現自己的虔誠,卻從來不去想想會造成什麼樣的社會觀感。

 其三,選擇性地維護「宗教神聖史觀」

    這種情況更多了,比如有些教內外僧侶學者說,佛教的大乘派的出現較晚,其中可能有些印度其他宗教的影響元素,這本來是一個歷史的常識,他們卻非要給扣上個「反大乘」的帽子。——似乎西方早期研究基督教《聖經》成書的學者,也遭到過類似的待遇。

    更具體的例子,比如晚近以來,僧俗學界考證釋迦牟尼佛的年代問題,往往與古代的傳說不同。——中國古代有一種最流行的說法,最初來源於一本隋唐時期的野史《周書異記》,說佛陀誕生于周昭王二十四年(西元前1027年),這一說法本身就沒什麼佛典文獻的支撐,因為偶然的因素約定俗成,被古代的許多佛教人士接受,但也有不同說法,比如隋代的《歷代三寶紀》卷十一《善見毗婆沙律》條有一個關於「眾聖點記」的記載,根據這一說法推算,佛陀當入滅於西元前486年。——近現代學者大多數認為,這一說法反而更接近史實,而且也是固有的,只是原教旨主義者們不喜歡而已。

    研究佛陀年代,根據佛典文獻,有一個重要的時間點,就是阿育王登位的年代,對此,由於有阿育王石刻文獻的發掘,根據裡面的時間線索,20世紀初的學者已經推定是在西元前271年前後。這樣就好辦多了,因為,根據較早的佛教文獻,比如南傳佛教的《大史》《島史》《一切善見律》,說佛滅距離阿育王登位218年;北傳佛教的《十八部論》《異部宗輪論》等說佛滅距離阿育王登位116年(還有寫作160年的)。靠譜的說法就是這麼幾種,目前雖然還不能說得清楚哪種更精確,但好歹都是有清晰史料來源的,至少比西元前一千多年的說法古老和靠譜得多。

    但是,原教旨主義者們卻就是不喜歡接受,甚至去偽造資料作假證,說西元前七百年前阿富汗已經有佛教遺址(見《阿富汗2600年前的佛寺遺址》https://mp.weixin.qq.com/s/1E4o8deNZgAMscVxo3KFSg),不過,筆者查閱發掘報告原文才知道,人家寫的是西元700……

    這樣看來,原教旨主義者們的選擇,不是說法的來源可靠或有道理與否,而是因為西元前1027年的說法更長久而已,覺得只有這樣才可以秒殺一切其他宗教罷。

     按說,文章應該有個結尾,我實在寫不出來了,對於他們,只有四個字:腦路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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