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教育中隱藏與呈顯的宗教教育——「中小學教科書宗教內容之研究」座談會側記
釋傳法
98年11月6日上午,昭慧法師赴國立編譯館參加政大宗教所主辦的「中小學教科書宗教內容之研究──國家、社會、宗教與教育的多面向比較分析座談會」。座談會分上、下午各兩場座談,上午由聯合大學經濟與社會研究所林本炫教授主持,引言人除了昭慧法師以外,尚有慈濟大學宗教文化研究所林美容教授、真理大學宗教文化與組織管理學系蔡維民教授、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學研究所方永泉教授;下午由政治大學宗教所蔡源林教授主持,引言人為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李豐楙教授、輔仁大學宗教學研究所黃懷秋教授、東海大學教育研究所陳世佳教授、空中大學吳永猛教授。
昭慧法師擔任第一場的引言人之一,省思生命教育中的宗教教育內容,發言重點如下:
1.由誰來制定課綱?這是值得正視的問題。因為教育業已成為一塊地盤,誰掌握了核心發言權,就能產生連動的效應。例如,檢視許多生命教育教科書,就會發現它們難免有單一宗教的色彩。我認為,生命教育目前是宗教教育最大的窗口,值得我們反思與警惕這個問題。
2.當我們認為要把最好的價值灌輸給學生時,什麼是「最好的價值」?其本身就成為爭議性話題。進入到實際教學的時候,關於諸如婚前性行為、同性戀等議題,每一個教學者更是很難不強化自己的看法。會不會變成哪個宗教比較強勢、掌握發言權,就透過課程灌輸進學生的意識之中,讓原本強調多元價值的生命教育,反而造成更大的反彈與爭議。
因此,當我們在談宗教教育的時候,可能不僅是系統理論的問題,還有從系統理論延伸出來的應用倫理問題,這都必須攤在檯面上談。
3.因此,生命教育的課綱與教材,編寫著實不易。如何避免產生爭議?這就必須在心態上大公無私,在內容上博採眾議,在技術上尊重專業。讓未有宗教信仰的學生,透過生命教育來認識宗教;讓已有特定宗教信仰的學生,透過生命教育以體驗個人信仰所帶來的生命意義,同時也獲得「認識其他宗教」的良好機會,學習以同理心與尊重態度來理解其他宗教。
南華大學宗教所陳亮君同學提出一個想法:「有沒有可能找到一個方法,抽離而又涵蓋各宗教的名相,又具有台灣文化的主體性,讓教科書中沒有談到任何宗教,卻又有談到宗教的精神?」
昭慧法師回應道:
這個想法很有理想性,但實際操作可能會有困難。大多數宗教進入到另一個文化領域,都會碰到佛教所謂的「格義」階段——以當地文化的固有語彙來填補新語彙的空缺,好讓當地人民快速地了解這個宗教。可是格義這個階段終究要被超越,宗教人士還是會想要精準地講出該宗教的內涵。可是亮君同學提出的想法,反倒是倒退回去,想在固有的名相當中尋找,淡化掉宗教的名相。這樣的處理,可能會變成「鄉愿」而「混沌」。例如,吾人可能會說:中國文化中的「道」就可以取代、涵蓋各宗教的核心教義。但這樣的陳述是不夠精準的,無論是站在各該宗教還是宗教學術的立場,還是需要很精準地表達各該宗教的內容。所以,我認為比較合適的,是用同理心了解彼此的系統理論,用欣賞的態度彼此交流,超越意識形態的鬥爭。宗教學者一般而言,在教學與研究場域會遇各種宗教理論與實務,因此較有包容心態,但是也會要求學術上的精準,不能混沌了事。
要在各宗教間找到共通的普世價值,的確是有的,像西方哲學家孔漢思就嚐試如此做,也很有成果。前次我參加長榮大學的一場研討會,宋泉盛牧師提及用故事做為題材,表現普世的核心價值,但他不太過強調西方模式,如孔漢思這樣尋找普世價值、普世宗教宣言之類。當場也有一位牧師提出:擔心這種普世價值的宣告,會讓人覺得是西方霸權思想。因此我認為,這當中永遠會有無法協調或妥協的部份。像我從事社會運動,當我們依於某種普世價值作為論述基礎時,最常被責罵的,就是「西方霸權思想」、或「都會人的霸權思想」。因此,要超脫諸多意識形態,找到共通的核心價值,不是不可行,但還有許多需要試煉的困難。
姑不論系統理論部份,就拿語彙來說,例如:普世的黃金道德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要用怎樣的語彙去表現它?是否就訴諸儒家的「良知」,還是其他的語彙?而問題是,這其中還必然存有「宗教」嗎?因為,既然是道德黃金律,那就表示:不管有沒有宗教,都是可以成立的。所以,抽離到最後,宗教教育就會變成「不見了」。因此我們在談宗教教育的時候,可能也不宜用這樣寬泛的方式來談它。
政大宗教所張馨芳同學繼續發問:「是否有可能用一種『解構』宗教的方式,再造另外一種具有普遍性、同一性的宗教?」
昭慧法師回答:
解構的對象是什麼呢?連宗教學者對「宗教」都沒有統一的定義時,可能解構了其中一、二,但不可能解構掉所有的一切。因為要談「解構」,一定要有具體被解構的對象。而對宗教的詮釋,涵蓋了類宗教情境,如人生觀、宗教觀等,宗教有太大的多元性,很難用化約的方式是去解構它。
除非是,把各宗教精煉出「求同存異」的部份,再把這共通的部份解構掉。但是,當我們把它精煉出來之後,卻會發現,它是解構不掉的。就以各宗教的共同語言「道德黃金律」來說,無論它是否被稱為西方霸權思想,但是它說的有什麼不對嗎?這是人性最精華處的同理心,如果連它也被解構掉,那之後還剩下些什麼呢?因為那是連非宗教徒都有的道德感情,我們還要解構它,那這個社會還擁有什麼價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