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侶紀律與性別歧視
釋昭慧
(玄奘大學社會科學院院長)
威拉杜(U Wirathu)是緬甸右翼佛教僧侶,曾因煽動反穆斯林暴力,入獄將近十年,元月十六日在仰光舉行的公開集會中,竟然以粗鄙言詞,稱南韓籍聯合國特使李亮喜(Yanghee Lee)為「妓女」。原來,聯合國大會表決要求緬甸政府,給予信奉伊斯蘭的少數民族羅興亞人以「公民」資格,而這場仰光集會的目的,是在批評聯合國干涉緬甸事務。聯合國呼籲緬甸政府,應譴責這種「煽動仇恨」的言論。緬甸政府表示,已對威拉杜演說展開調查,但暗示不太可能對他採取行動。
無論何種身份與地位的人,只要是發出了仇恨性言論,即便事屬「告訴乃論罪」,政府也應予以道德譴責。然而右翼民族主義僧侶竟然運用民粹力量,讓緬甸政府投鼠忌器。
筆者認為,緬甸僧團為了自清門戶,應立足於「非暴力」的佛法精神,主動介入此一事件。僧尼對自己的道德要求,一定要比一般人更高,此所以佛陀對僧尼制訂了一系列高道德標準的言行規範,名為戒律,義為「調伏」(vinaya)。這些規範,事關僧尼的品行、僧團的紀律與社會的觀瞻,僧團若未依諸規範維持綱紀,往往導致僧尼失格、僧團亂紀與社會反感。
緬甸有威拉杜這樣一號人物,肆無忌憚以煽動宗教仇恨,他難道是沒有僧團管制的獨行僧嗎?倘若不是,他必然是寄籍在某個緬甸僧團之中,然則那個僧團即應依於戒律,對他明顯違背戒律的鄙言惡行,予以嚴厲懲誡,乃至驅出僧團。
就在十二月間,還有另一則新聞,即是泰國有一位西方人傑夫(Jeff),在搭乘曼谷往彭世洛府的電車上,因為答應要求換座位的一對姊妹,便詢問是否能與對面熟睡的比丘坐一起。但因為該比丘不懂英文,說了一連串傑夫聽不懂的泰語,他只好說「fine」。偏偏英文fine的發音,與泰國水牛的發音「kwai」相當類似,且若在沒有水牛在身邊時,這個單字則有罵人「笨蛋」的意思,因為語言隔閡,比丘誤以為被罵「笨蛋」,於是連賞了他三個耳光。
這種「語言隔閡」的遁詞,實在令人礙難接受。該比丘顯然情緒管理出了問題,應該接受僧團的懲誡與矯治。然而同樣地,在這則新聞裡,筆者也沒看到該比丘受到警方處分或是僧團處置的後續新聞,反倒是那位莫名其妙挨耳光的西方人,不斷強調他很「喜歡泰國」。
威拉杜的粗鄙言論,一般可能聚焦於右翼民族主義的問題,其實此中尚有嚴重的「性別歧視」問題,值得關注。宗教很有可能是歧視性言論的「受害者」--特別是性別歧視。例如:社會上對出家女性不懷好意的無聊人士,喜歡對比丘尼用「尼姑」二字辱之慢之。但是倒過來看,宗教又常扮演著歧視性言論「加害者」的角色。
雄性暴力無所不在,即便在有秩序的社會裡,鮮少人敢公然觸法以行使性暴力,但市井鄙夫往往堂皇展開國罵,盡情宣洩而不以為恥。
照理說,袈裟與教袍,意味著言行的節制與心念的清理,但依然無法保證雄性暴力的消聲匿跡;相反地,男性僧侶往往將女性予以妖魔化,企圖以此手段,斬除性誘惑所騷動的心魔。偏是古代擁有經典結集權與解釋權者,大都是男性僧侶,因此歧視女性的言論,往往堂皇載諸聖典。既然假諸「佛說」或是「天啟」,僧尼、教士與信眾往往理性繳械,這時宗教已成推行性別正義最大的一顆「絆腳石」。
性別歧視的僧侶,往往習於宰控或凌駕女性,這使得他們在逢遇女性菁英時,因為無法宰控或凌駕對方,而感到渾身不自在,有的甚至刻意貶抑或羞辱對方,以求取一點可憐的安全感。因此,威拉杜公然將聯合國女特使貶為「妓女」,此事絕非偶然。充斥男性沙文氣息的佛教僧團,實不宜作壁上觀,而應從根源上痛加省思,徹底摘除心魔,才能真正體現「眾生平等」的佛陀教旨。
一〇四、一、廿三於玄大養息齋
——刊於一〇四年一月廿七日《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