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順法師--「人間佛教」思想之集大成者
釋學誠(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今天是佛教界、學術界乃至文化界值得紀念的日子,由中華書局編輯出版的《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正式出版發行了!在此,我謹代表中國佛教協會,向三年來為編輯出版《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付出辛勞的中華書局和臺灣印順文教基金會表示熱烈祝賀!
印順法師(1906-2005),俗姓張,名鹿芹,浙江省海寧縣人。20歲始接觸到佛法,經過四、五年的閱讀思惟,發現自己所理解到的佛法與現實佛教界差距太大,引起了內心的嚴重關切,因此發願:「為了佛法的信仰,真理的探求,我願意出家,到外地去修學。將來修學好了,宣揚純正的佛法。」遂於1930年(時年25歲)在普陀山出家,同年於寧波天童寺受具足戒,1931年赴廈門閩南佛學院學習。從此,印順法師開始了系統學習、研究、修證與弘揚佛法之路。
印順法師學優行粹,以智慧深廣、學識淵博、著述宏富而享譽海內外。1967年臺灣中華學術院授予法師該院「哲士」榮銜。1973年日本大正大學亦因法師《中國禪宗史》一書之創見,而授予法師文學博士學位。法師於年青時,曾追隨太虛大師興辦佛教教育。到臺灣後,先後駐錫善導寺、福嚴精舍、慧日講堂、妙雲蘭若住持及導師,擔任福嚴佛學院、華雨精舍、妙雲講堂導師。數十年來著述研學,不遺餘力。他於印度佛學之釐清與判攝,於中國禪宗史之疏解,見解獨到,迥異流俗。自唐末以還,鮮有堪與比肩者。
如今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多達八百萬言,囊括印順法師全部佛學著作,內容涵蓋印度佛教、中國佛教之教史、教理、教制等各個方面,具有如下一些顯著的特點:
一是時間跨度長。
《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中的印度佛教部分,涵蓋從佛教產生前印度的思想、社會與文化,到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再到大乘佛教的整個印度佛教史;中國佛教部分,涵蓋從中國佛教傳入伊始,到南北朝的發展時期、隋唐佛教興盛時期、宋元佛教轉型時期、明?佛教衰落時期,直到近代以來佛教復興時期的各個階段。
二是研究領域廣。
《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包含了佛教文獻學、佛教史學、佛教地理學、佛教義學(佛教教理教義)、佛教藝術、佛教社會學、宗教比較學等多學科的內容,不僅涵蓋南傳、漢傳、藏傳三大語系佛教,還廣涉儒家、道家、基督教等宗教、哲學、倫理諸方面的內容。
三是著述形式多。
《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中既有探幽索微的關於佛教哲學和佛教史地考證的精深專著、恢宏廣博的通史類著作,也有深入淺出的佛教思想導論和雅俗共賞的佛教文化介紹性著作。
四是研究方法新。
《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既反映了印順法師真切純正的佛教信仰,又處處體現嚴謹、客觀的研究態度和科學、條理的研究方法。他將佛教的核心理論緣起思想與現代重史實和文獻考據的研究方法相結合,從地域、歷史、人文等多個角度,對佛教的歷史和思想做了全面客觀的釐清、闡釋與批判,建立起自己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因而其真知灼見深受佛教界的讚譽,其學術貢獻也受到學術界的推重。
印順法師最大的貢獻在於,他系統地論證了「人間佛教」歷史的和經典的根據,深刻揭示了佛教中存在的「死化」、「鬼化」、「梵化」乃至「巫化」的現象,極大地完善了「人間佛教」的理論體系和實踐體系,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太虛大師三大革命中的教理革命。可以說,他是中國人間佛教思想之集大成者。
印順法師在其〈人間佛教要略〉中指出,人間佛教是整個佛法的重心,「從經論去研究,知道人間佛教,不但是適應時代的,而且還是契合於佛法真理的。從人而學習菩薩行,由菩薩行修學圓滿而成佛--人間佛教,為古代佛教所本有的,現在不過將它的重要理論,綜合的抽繹出來,所以不是創新,而是將固有的『刮垢磨光』。」因此,印順法師對人間佛教理論確定了以下三項原則:
(1)法與律的合一:
所謂法即佛的教法,律即佛所制定的戒律。「導之以法,齊之以律」,這二者的相應協調,才是佛教的整體,為初期佛教之精髓。但佛教在流傳過程中,顯然是重法而輕律,如聲聞乘的經(阿含)與律,約為四比一,而在大乘法中,大乘經有幾千卷,律典卻幾乎沒有,即有小部的,也還是附屬於經中。印順法師認為,律的不得人重視,為佛法發達中的一大損失。以人生正行修菩薩道,尤須把握法律並重,以恢復佛教這一固有的精神。
(2) 緣起與空的統一:
因為一切法是緣起的,所以一切法是性空--無自性的。緣起與空,是中期大乘的特色。世間的宗教家、哲學家不能徹底正解緣起性空的中道義,都在尋求宇宙最後的或最先的實體,傾向於本體論、形而上學的神秘領域。而學佛者中,有的偏重於事,著重法相的差別,於空平等性不信不解,或者輕視它,這種見解是不能與出世的佛法尤其是大乘法相應的;有的執著本性、空理,醉心於理性的思維或參證,而不重視法相,不重視佛法在人間的應有正行,這就是執理廢事。兩者均不足取。唯有依據性空,建立「二諦無礙」的中觀,才能符合佛法的正宗。印順法師特別指出,緣起與空的統一,它的出發點是緣起,是緣起的眾生,尤其是人本的立場。因為如泛說一切緣起,每落於宇宙論,容易離開眾生為本的佛法;如泛說一切眾生,即不能把握「佛出人間」、「即人成佛」的精義。
(3)自利與利他的合一:
世間的凡夫,不能有純粹的利他,一切都是從自己打算而來;聲聞乘人過分著重自心的調伏,而忽略了積極的利他。只有大乘人不僅重視身心的調治(自利),更著重利他,使自利行在利他行的進程中完成,達到自利利他的統一。這是菩薩的精神,也是人間佛教的精義。
談到人間佛教的適應時代,印順法師指出:「佛法是應該契機的(不是迎合低級趣味),瞭解現代中國人的動向,適應他,化導他,為以佛法濟世的重要一著。」他將現代中國人的動向概括為三點:
(1)青年時代:
這一時代,少壯的青年,漸漸變為社會的領導中心。他們除少數信仰神教外,多數為非宗教的或反宗教的唯物論者。真誠信佛法的,數量太少,這是近代佛教的大危機。中國佛教一向重玄理、重證悟、重(死後)往生,與老年的心境特別契合。尤其是唐宋以後,山林氣息格外濃厚。這些與青年人的心境相去甚遠。人間佛教的動向,重心應是培養青年人的信心,發心修菩薩行。如不能養成人間的菩薩風氣,依舊著重少數人的急證,或多數而偏於消極的信仰,那對於中國佛教的前途,光明是太微茫了!
(2)處世時代:
現代的又一傾向是處世的,而不是遁世的。中國佛教向來崇尚山林,一部分是緣於印度佛教中一些苦行瑜伽僧的影響,加上本國老、莊及退隱思想的影響,從而使二千年來的中國佛教,與人間的關係總嫌不夠緊密。其實,佛教本來是在人間的,佛與弟子們當年不是經常的「遊化人間」嗎?大乘是適合人類的特法,惟有大乘的入世教義,才能吻合現代的根機。只要有人住的地方,不問都會、市鎮、鄉村,修菩薩行的就應該到處去作種種利人事業,傳播大乘法音。在不離世事、不離眾生的情況下,淨化自己,覺悟自己。
(3)集體時代:
現代社會不但政治重組織,就是農、工、商、學等,也都有自己的集團--工會、商會、農會等。佛教本來是重視團體生活的。照佛說的毗奈耶所指示的,要生活在團體中,才有真實的自利利他。佛教的集體生活有著三項特色--互相教授教誡、互相慰勉、互相警策。古代的禪宗叢林就頗有集體的精神。不過由於隱遁的、個人的思想氾濫,佛教的集團精神受到了淡視,這才使佛教散漫得如沙礫一樣。
印順法師認為,當今不僅要重振、健全僧團組織,還要建立健全居士組織。佛教會組織應不僅是對外的,還應在自身的分子健全、組織嚴密、發揚佛教上著力,以更好地發揚人間佛教。
談到人間佛教的修行,印順法師高度概括地提出了以信、智、悲三字為中心的修持。認為此三字即含攝了大乘的四攝六度、莊嚴國土、利樂有情的精神。他強調指出,菩薩道的三大事,就從起信心、生正智、長大悲三德中來。所以人間佛教行者應把握這三者為修持心要,要緊的是均衡的發展,切勿偏於信願、偏於智證或偏於慈善心行。
數十年來,臺灣的佛光山、法鼓山和慈濟基金會等佛教團體無不深受印順法師的法乳之恩,改革開放後的大陸佛教界、學術界,也有越來越多的法師居士和專家學者研學印順法師的著作,從而使人間佛教思想在海峽兩岸更加深入人心。
相信《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的出版,將為我國學術界在相關領域的研究提供扎實的文獻基礎,並將從整體上推進佛教學術研究,對於大陸佛教事業的健康發展也必將產生積極的影響。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