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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待問者如撞鐘——一段精彩的的宗教對談

釋淨慧記錄

       99年4月29日下午,昭慧法師應台灣神學院莊信德教授之邀,到台灣神學院進行佛學專題演講,共三節課。前兩個小時講述「佛教的解與行」,法師就解脫道與菩薩道各講一節課,分析其系統理論,說明它們都根源於「緣起」思想,前者由緣起推演出三法印,論述整個解脫道的解行理論;後者透過緣起開展出「護生」與「中道」,講述菩薩道的解行理論。

       台灣神學院學術副院長鄭仰恩以及徐萬麟教授也到場旁聽。到第三節課,鄭仰恩、莊信德兩位教授上台,針對前兩節課的內容,交叉詢問昭慧法師,他們提出了許多具有深度的問題。

       筆者雖未能隨師前往台灣神學院聆聽當天的演講與座談,但事後在筆錄「師生動態」時,聽到法師敘述當日座談會中的精彩對話,不禁想到《禮記》所述:「善待問者如撞鐘,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待其從容,然後盡其聲。」因此將這段精彩的宗教交談,依法師之憶述而加以筆錄,以饗讀者。

       鄭仰恩教授回應道:「聽了昭慧法師的演講,有一種清新的感覺。基督教也有出世與入世的傳統,也面臨出世與入世之間的相互質疑。就緣起論與創造論來對比,西方有人認為創造論講的是being(存有),緣起論講的是non being(非存有);前者是講『有』的哲學,後者是論『無』的哲學。」

       法師回應道:「佛家並不講being與non being,佛家強調的是『離於有無二邊』的中道。《雜阿含》262經中,闡陀向阿難說到他畏懼「無我」與「空」的教說,阿難引〈佛為迦旃延所說經〉:『如是正觀世間集者,不生世間無見;如是正觀世間滅者,不生世間有見』,所以如來離於二邊,說於中道。』

       「佛家的『空』不等於『無』,因為『無』見將陷於一邊,這就是闡陀原先之所以會畏懼『空』的原因——他把『空』視作『無』而生起了斷滅的恐慌。而佛陀的離於二邊,說於中道,正好破除了『無』之邊見。」

       接著莊信德教授提問:「從剛剛法師的論述中,『愛』在佛家幾乎是負向的意義,但在基督宗教中,『愛』有很正向的意義。請問在佛家中,『愛』有沒有正向意義?」

       法師回答:「確實『愛』在佛家經常用在『我愛』和我愛擴大的『我所愛』──我所屬之愛或我所有之愛,負向的意涵比較深刻,所以要表達正向的情感,佛家就不用『愛』這個詞彙,而改用『慈悲』。即使是慈悲這樣的感情,也不是無緣無故生起的。佛家如何看待『愛』?它其實是兩面刀刃——負向的一面,個人對自我的愛執、自我擴充的欲望,往往損惱他人,甚至傷害自己。

       「但是正因為有自我之愛,所以往正面導引時,就會形成『自通之法』,把這份愛依同情共感而轉向他人,這種『轉向』跟我愛的『擴大』(我所愛)不一樣,轉向的愛是因為,知道自己怕死、怕苦、怕痛,也會愍念眾生跟我一樣怕死、怕苦、怕痛,故而產生與樂拔苦的慈悲心。此時心中繫念的是對方。『擴大』的我所愛則是將愛自己的意念擴及愛自己所屬或所有的人事物,此時心中繫念的是『擴張後的自我』。如果生命像木頭、石頭般沒有感覺,固然不會因感覺而生起愛憎,但也就根本無從體會別人的痛,無從呈現慈悲的道德感情與行為。所以,從『愛』的底裡,依然可以導引出正向的內容,也就是『慈悲』。慈悲不是無緣無故生起的,它還是在對自己深刻疼惜的基礎下,才有能力知道別人同樣在疼惜他們自己,因此才有能力將心比心地疼惜別人。佛家不用『愛』字,是避免負向的暗示太強,但正向的慈悲,依然是『愛』的轉向。」

       鄭仰恩教授提問:「法師剛剛講到解脫道與菩薩道,那麼,這兩者到底是either or(二選一)還是both and(二者皆俱)?」

       法師回答:「您這個問題很精彩!解脫道與菩薩道之間,有時前者可以作為後者的基礎,像印順導師的《成佛之道》,就把前者叫做『三乘共法』,後者叫做『大乘不共法』。從三乘共法的基礎邁向大乘不共法,因此從大乘的角度來講,可以說是both and——要具足解脫道的修學基礎,再進一步開展菩薩道。從解脫道的發心轉向大乘,這條路線叫做『迴入大乘』。

       「另外一條路線,是一開始就直接修學大乘,沒有經過解脫道的訓練,一下手就是愍念眾生悲苦,開發覺性智慧,仰讚佛陀功德,以此慈悲、智慧或信願來行菩薩道,這是沒有經過解脫道的『直入大乘』。從這個角度來講,也可以說是either or——於解脫道與菩薩道中二選一,要麼直接下手行解脫道,要麼直接下手行菩薩道。

       「因此either or還是both and,都可以說得通。」

       鄭教授又問:「在一般分類中,佛家是屬於自力宗教。但這並不是一個很理想的分類法,因為基督宗教也並非完全不講自力,但是基督教的宗教經驗,一定會講到與『祂者』相遇的經驗,而且這個祂者是個『全然的祂者』(holy other),從這裡來認識自己。請問:佛教有沒有對於holy other這樣的宗教經驗?」

       法師回答:「佛家無論解脫道還是菩薩道,都是要透過自己的力量。當然,也透過明師與善知識的教導,信眾的護持、社會的支持,這是因緣和合的因緣生法,因此成就也不純粹是來自『自力』,但還是以自力為主軸。

       「至於與『祂者』相遇的經驗,在解脫道與菩薩道的正常道,是比較沒有,但是菩薩道中的方便道──念佛法門,把心念全然地繫緣在佛陀,而不是在自己。這種心念的運作機制,與基督教與holy other相遇的經驗不完全相同。原因是,即使念佛念到於定中見到佛陀的影像現前,甚至聽到佛陀說話,都依然知道這是『唯心所現』、是『因緣生法』,並非真實的holy other現在面前。這就是所謂的『念佛三昧』,它基本上還是自力的。但為何要把佛陀當做念茲在茲的對象?其功用在於無形中的潛移默化,在專注地向佛認同的過程中,逐漸地提升自己;在敬仰佛陀,以佛陀為典範,向佛陀看齊的虔敬心中,以精進力趨向佛道。」

       莊信德教授再問:「看起來,菩薩道比較有社會道德與社會性。但從剛才所講的解脫道角度來看,好像社會道德在佛教也沒有必然性。目前,台灣佛教確實也有面向社會的,比如慈濟,但它不碰政治,不願意觸及社會的結構面。那麼,到底解脫道有沒有社會面的必然性,您的看法如何?」

       法師回答:「解脫道看似只觀自己的五蘊,以洞達自己身與心的無常、無我為目標。但人活在社會上,不可能與他人毫無關涉,在佛陀時代,他要求僧侶一起修道、一同生活,雖然也容許有些禪者遠處山林與曠野,但更鼓勵僧人共住。共住就會有彼此互動的社會面向,因此佛陀制定和樂清淨的共住制度,乃至會議決策的共議制度。

       「此外,在與社會人士的互動方面,佛陀規定僧人以乞食的方式,謀取基本的生活資糧。在每日的托缽過程中,就不斷地與社會乃至基層民眾有所互動。所以,看起來像是遠塵離世,但實際上卻是每日接觸市井村落,並依此展開教化與勸導的事工,它並不是完全沒有社會面向的。

       「至於南傳佛教,看起來它是以解脫道為主,但是深入到其中,就會發現到,依然有許多僧侶,是積極從事社會參與的。譬如,泰國僧侶曾經為了酒品上市,於是與民眾上街示威抗議,認為酒會迷亂心性,不應該讓它的股票上市。泰國也有比丘關心愛滋患者,還有許多僧院做社會服務、婦幼防護的工作。泰國也有比較基進性的社會改革團體,如善地阿索或組成國際佛教入世協會的阿姜蘇拉克。還有緬甸在前幾年發生慘烈的『袈裟革命』。所以,如果說他們只有面向自己而沒有面向社會,實際去了解,會發現也並非如此。

       「至於慈濟不碰政治,早年我也曾經有所批判,認為應該要重視上游的結構問題,而不是等到政策錯誤,發生問題以後,才在下游進行慈善救濟。但近些年來,我也轉換了心境。畢竟台灣政治如此複雜,藍綠壁壘分明,這麼龐大的團體,如果要有更好的整合力量,為苦難的社會做一點事情,基本上,遠離政治可能是他們必要的手段。

       「例如,大家都知道緬甸軍政府的貪腐、殘暴,我們曾為了呼籲釋放翁山蘇姬,支持緬甸民主,而上街頭抗議緬甸政府迫害示威僧侶與民眾,但是當緬甸的風暴災害來到之時,世界各國的NGO或NPO根本不能進入緬甸災區,在外頭呼喊根本無濟於事。只有慈濟是例外的,因為緬甸政府確實看到他們對政治全然不作干預。因此,慈濟人進入到緬甸,並無助於緬甸的民主運動,但對於緬甸的難民來講,他們急需生活物資及有效救援,慈濟可就使得上力了。

       「因此我認為,每一個人、每個團體,在這緣起的世間都是有局限性的,彼此互相成全、支援,互補不足,這樣就夠了。否則,希望慈濟做到全面性功能,慈善救濟又兼社會運動,可能太強人所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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