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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震撼

王路(自由作家)

  最近看了幾部視頻,講印順、聖嚴兩位法師的,觸動很大。但並不打算推薦給大家。一是因為宗教味道太濃,對佛法不親近的人恐怕不喜歡。二是因為能否有感觸和啟發,要看個人的契機和緣分。

  08年畢業前夕,室友每天邊吃外賣邊聽星雲法師。我跟著聽了幾分鐘,覺得就是雞湯。三年後,朋友寄給我聖嚴法師的書,我也棄之不讀,過了很久,偶然翻開,才發覺平實有味。

  這也是我不願推薦給別人的原因。可能別人聽了,不僅覺得是雞湯,還覺得我的品位有問題。也是機緣湊巧,不久前我剛讀完《在家律學》,對聖嚴的學識依然只有讚歎,因此才能放下倨傲,老老實實去聽。像我這樣的人,瞭解些粗淺的名相,就忍不住拿來講,人家對名相的理解不知比我高出多少倍,卻只講最簡單最通俗的話。

  印順和聖嚴都不是世俗意義上好口才的人,說話沒有多少手勢、眼神,也沒有段子。但他們的語態和神情,傳遞出超乎文字與音節的東西。聖嚴和李連杰一同接受採訪,李連杰眉飛色舞,鏡頭感極強,相形之下,聖嚴略顯木訥。但當聖嚴對著上千聽眾演講時,所有的遲緩和木訥,都變成了莊嚴與神聖,令人想到「天人師」,似乎兩千五百年前佛陀在恒河兩岸的說法穿越了時空降臨到眼前。

  從前我以為,好的演講要聲情並茂,要有表演的功力,會講段子、抖機靈。聽了聖嚴演講,看法轉變了。最好的演講,不在內容,而在這個人本身的殊勝。他站在那裡,不開口,就是最好的演講。

  主持人問聖嚴,佛教對算命、看相怎麼看。這是個很常見的問題。我就被不止一次地問過。我的回答是,佛教反對算命和看相,僧人算命看相,就破了妄語戒,是鐵定不能信的。本來我以為這個問題沒有更好的答案了,聽了聖嚴的回答,才發現自己差得太遠。聖嚴第一句話說,看相算命這些,是有它的道理的。

  我當時就想,他說的錯嗎?其實不錯。算命並非一點道理都沒有。很多時候,是根據已知的經驗,推理一些事情,比如見到一個人說話驕慢、暴脾氣,就可以知道他人緣不好。——我既然知道這些,為何別人說起算命時,我總嗤之以鼻地斥為迷信呢?

  因為倨傲。我不是要否定算命,而是要在別人面前展示自己在智商和理解力上的優越。一個人反對別人的時候,往往不是為了對別人有所裨益,而是為了呈現自己的優越。在內心深處察覺不到的地方,正在為自己的聰明而沾沾自喜。這個弊病,可能要比你所反對的東西本身更重。

  假如對方確實迷信,你斷然否定,就能消除他積久的迷信嗎?不會的。但你身上那種優越感,即便隱藏得很深,也會被人發覺,從而生起對你的排斥和反感。

  而聖嚴的表現,真可謂隨順眾生。他先講算命是有道理的,繼而說,雖然算命有它的道理,但人的命運可以因為發心的不同而改變,因此,佛教並不贊同算命,更不以其作為生活的指導和依據。

  主持人又問:既然算命有道理,那也就是說人的命運是註定了的?——如果有人這麼問我,我就要嫌人家笨了。以前有人問我,如果一切都被安排好了,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我說,你的治療時間安排好了嗎?一向以為這是很俏皮的抖機靈,但聽了聖嚴的回答,只有自愧不如。他說:對了一半。

  這真令人讚歎。如果是別人對了一半,在我眼裡他就是錯了。更何況這種理解,在我看來是全部錯了,而法師說,對了一半。

  要心地有多調柔,多慈悲,才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先前總以為,觀點很重要。講話就是為了傳遞有效的觀點和資訊。現在想,遠遠不是這樣。重要的是態度。對人尊重與不尊重,不在觀點上,而在態度上。人的閱歷不同,知識結構不同,對世界的看法自然千差萬別,怎麼可以據一孔之見,而鄙棄別人對世界的理解呢。

  真正流露見地的,不在言辭。道理說起來都簡單,但一舉一動,低眉觸手之間,修為的功夫就會毫無保留地體露出來。是倨傲,還是慈悲,一點也沒法掩藏。

  先前讀印順法師的書,嘆服他天才的學識,卻不瞭解其日常生活。他喜歡用嘆號,又常反對別人對佛教的見解,我便以為他性情激烈。但在錄影裡,全然見不到激烈,只見到慈悲。

  也許是因為太老了。錄影時已近百歲。脾氣被歲月磨平也是很常見的。但細細看下去,發現不是。如果老人有脾氣,哪怕一言不發,你也能感受到抵觸的情緒,像一種無形的氣場。但在印順那裡,完全沒有,完全是慈悲的流露。於是我恍然意識到,可能只是因為我自己不愛使用嘆號,便認為嘆號辭氣太強,而對他來講,只是小時候掌握的語法規範。就像有人用呵呵表示友好,有人卻理解成嘲諷。

  有次印順從輪椅上起身,侍者發現,嚇了一跳,說師公萬一摔了,師父就要罵我們,我們就要被趕走了。印順笑著說,做弟子的被師父罵兩句也沒有什麼嘛。

  侍者扶印順到陽臺,樓下往來的人都停下腳步向他招手。侍者說,師公人緣真好。印順就說,你知道為什麼嗎。侍者問為什麼,印順說,因為我有個好徒弟。

  這個回答令我十分吃驚。我原以為他會說,是因為親近佛法。佛教認為,任何事情,總是因緣和合,總是由無數條緣共同決定的。人緣好,當然也有無數原因。最重要的,究其道理,當然是與人為善。但如果這麼講,那就是紙上功夫了。

  與人為善是收穫好人緣的因,這個道理難道別人不明白嗎?講別人既已明白的道理,除了矜伐自己,對別人能有什麼裨益?說親近佛法,只是換了委婉的講法,實際上還是自誇,表示自己是大德而已。

  但真正的大德,會全然忘記自己是大德,而把一切好都歸於別人。這並不是思量的結果,而是順口說出的話。可見其心地是何等潔淨。

  印順說的好徒弟,是侍者的師父證嚴法師。雖然印順早就收下證嚴為弟子,但和證嚴比較多的接觸,則是在他94歲病重之後。對於一般的老人,那麼大的年紀,又成天住院,基本喪失了為別人做點什麼的能力,只能等著別人照顧。但所有照料印順的侍者、醫生、護士都說,有這樣的機會照顧他,不僅不是負擔,反而是難得的福報。我一直不解為何。聽到印順這句回答,才豁然開朗:這是四攝中的愛語攝。

  菩薩通過四攝六度,來度化眾生。通過佈施、愛語、利行、同事,讓眾生來親近自己,依附在自己身旁。一位菩薩哪怕是不能行動,不能言語,一樣有讓眾生親近並生起歡喜的手段呀。

  有一陣,印順不見證嚴,就向別人問起。證嚴當時賑災忙碌,後來看望印順。印順就說,不是要你來看我,是怕你不注意身體,你一定要多吃飯,要是吃不下飯呢,就打營養針。證嚴說打針不如吃飯。印順就說,嗯,能吃飯那當然最好啦。

  說這些的時候,印順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他一生體弱多病,一米七六的個頭,輕時只有42公斤。早年得過結核,胃病伴隨終身,大腦、腸道、心臟都做過手術。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裡,幾乎沒有什麼力氣說話,只是嗜睡。每次醫務人員把他喚醒,他就笑笑。醫生說什麼,他都說好。讓打針,就打針;讓吃藥,就吃藥,讓手術,就手術。疼的時候,就輕輕皺起眉頭。眉頭舒開時,醫生問他還疼不疼,他就笑著說不疼了。

  在人生的盡頭,印順躺在輪椅上,用微弱的語氣勸人多做些事情:「能夠幫得上忙的,就幫上一點,這樣做,就好了,勉強啦,想辦法啦,那也不是辦法。」每個詞都要緩上很久,末了說,「哎呀,我休息休息啦,抱歉沒有好好的。」

  印順法師最後的捨壽,肅穆、莊嚴,平和。真正是用一期有情的生與死示現了圓寂是一種圓滿,一種寂靜;示現了捨壽是捨,沒有苦,也沒有樂。提起死亡,他這樣說:如果一位不太熟識的朋友,他來了,當然不會歡迎,但也不用討厭。

—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王路在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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