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之行論性別平等
釋耀行
99年10月16至20日,筆者隨昭慧法師在天津參加由天津市河北區文化和旅遊局、天津市李叔同—弘一大師研究會與天津市李叔同故居紀念館共同舉辦的「天津市紀念李叔同──弘一大師誕辰130周年活動」。
本次法師發表論文的主題是:〈試論南山律家之「大乘圓教」戒體論——為紀念弘一大師「專弘南山」而作〉。因為時間等因素的原因,論文集沒有在發表前印製出來,趁著會前的空檔時間,向法師借閱她即將發表論文的列印稿。拜讀之間發現該文義理非常深邃,短時間翻閱居然讓筆者難入其門,因此懇請賜稿,待會後再細細探究。
弘一大師初學有部律,後來轉為專弘南山,對於這段思想的轉折,以往學者大都就事件發生的經過做敘事的介紹,而法師的這篇論文可說是切中大師最終選擇研讀南山律的思想關鍵。但思想的解讀是隱微而深遠的,破析個中的奧妙需要超越的智慧,分享品讀又何嘗不是!
筆者正在感歎這篇文章的艱深,就有因緣聽到法師對戒律的精彩詮釋:駁斥一位滿口「佛性平等」,其實骨子裏充滿了男尊女卑思想老居士的錯誤言論。這些言論本已是老調重談,了無新意,在此之所以記錄下來的原因是:法師的即興駁斥令人耳目一新,雖然對於那些在佛法上玩弄口頭禪的人是當頭棒喝,卻也是後學學習性別平等的教戰手冊,所以特將經過敘述如下。
事情起於中午就餐時,在座的一位比丘法師(石家莊弘一佛堂住持常輝)正向昭慧法師提及,佛協抗議社會人士對佛門的輕慢,於是昭慧法師以「比丘尼正名運動」一事為例,分享她在台灣護教、護生的經驗。
豈料其間因為討論到兩性平權的議題,引起同桌一位來自馬來西亞P老居士的不滿。他向法師拋出了幾個自以為是的問題。其實在「廢除八敬法運動」中,這些所謂的質疑早已被法師以教證、理證破斥殆盡。但世間總有好事而孤陋寡聞者,喜歡徘徊在男性優越的自得中,假借佛名以行一己之私欲,對這種非善意之請教,法師向來是不留情面的,這次自亦毫不例外。
P老居士說:
「法師說男女平等,但世間相本來就各有不同,就自然的法則來看,也是有天地的差別相。」
法師回應: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譬喻本身不能證明什麼真理,你認為天代表男、地代表女,但我也可以認為天是女、地是男啊!有一回一位男士告訴我:「一個茶壺可以配4個茶杯,所以一個先生可以娶4個太太。」我立即反問:「你如何證明男性是那隻茶壺?因此何妨將茶壺拿來譬喻女性,那麼這個譬喻豈不也可以指稱一個太太可以擁有4個老公呢!因此,在佛教知識論的系統中,譬喻是不能成量的。
P老居士再問:
「那我倒是要請教,為什麼比丘戒有250條,而比丘尼戒卻有348條呢?」
法師回答:
從律典的記載來看,各個部派的戒條多寡是不一樣的,這中間,越是對女眾嚴加管束的部派,就越給女眾套更多規制去管制她。佛陀是不會在條文數目上自相矛盾的,因此這些差異正好證明瞭:律典中對女眾的嚴格控管,並非來自佛陀意旨,而是佛滅後各部派比丘們的想法;意圖管制女眾的不是佛陀,而是那些性別歧視的比丘們。
這時,旁邊的比丘法師接續說:
「居士不可以看律典」。
法師笑說:
你也被歧視了是吧!再者,如果你認為戒條越少,就代表業障越輕,那麼在座的比丘都不如你,你的業障最輕,因為居士戒只有5條而已。
筆者也認為,照那位老居士的邏輯,不受戒修行最好,因為豈不就「無戒」了嗎?聽到法師智慧的破斥,旁邊的法師、居士都呵首稱是。一位非常景仰昭慧法師的青年比丘法師,還特別上前幫昭慧法師添茶。這時常輝法師就說了公道話:曾經有男眾修不淨觀,因為把女性觀成種種的醜陋、不堪……,所以認為女性罪深、障重。我就告訴他們,修不淨觀要觀自己的不淨,不要總是觀他人的不淨。因此我個人很贊同法師維護女性的權利。
那位老居士猶不死心地說:
「經中講,佛在因地修行時,用了一大劫的時間才女轉男身……。這又如何解釋?」
聽到這個問題,就更加清楚了,因為法師之前駁斥他歧視女性,他還口口聲聲說他不是那個意思,現在卻進一步的強調「女轉男身」,怪不得法師曾經說「說不出的理由,才是真正的理由。」
法師再次回應:
如果你認為佛經中每一句話都是「佛說」,你可能就還要訓練你的佛學程度了。所有佛經都是佛陀滅度後,弟子們就著記憶寫下來的,而記憶與事實是難免有落差的。你講的這些內容很好理解,在一個非常歧視女性的社會裡,女性是很受苦的,所以女性不願意再做女性,她們想辦法要成為男性,這只是當時社會心理的反映。但是當今時代,女性為什麼不如男性?我就不認為我要轉變成男性,我要以女性身而成佛!所以你就不能用這套標準來看我了。
而你口口聲聲強調「相」的不同,但生命有起有落、有尊有卑,也許你今天貴為董事長,改天又卑為乞丐,因此我們在位尊的時候,就要想到卑微的困苦,其心平等地與他人互動,這是對自己的尊重,不是對他人的恩賜。所以不要總是講「相」上的差別,這是沒有意義的!就像現在,在座每一個人的臉長得一樣嗎?當然不同。如果但從這差別相來定尊卑,就不用講佛法了,因為世間相就是這樣,尊卑貴賤的標準可多著呢!可是進入佛門難道還要玩這些遊戲嗎?對於小貓、小狗,我們尚且都要關愛,更何況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
因此,老是要提「相」的不相同做什麼呢?要講不相同,我今天也可以說,我是一名大學的文學院院長,我在社會的地位是不是很高?但我有這樣嗎?我對大家都是那麼平等地對待,這就是身教,這就是言教。講那些差別相來證明誰尊誰卑,都沒有意思。今天我還是站在社會相對高位與你講話,你都尚且刻意強調性別的差別相。
但差別相實不足恃,相是不斷隨著因緣而在改變的,這就叫作「無常」。年輕的你和現在的你一樣嗎?再過20年,你又是什麼個模樣?你還不警惕嗎?還要再講什麼相?再這樣講下去,人生要走到絕路啊!因此,我們還是要從相中超脫,「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這才是佛法!
老先生困獸猶鬥,嘟囔著說:
「我才不管你社會地位有多高,我這個人是依法不依人的。」
法師笑著站起身來,奉勸了最後一句話:
老居士,你倘若真的在「依法」,就不會這樣囉!既然「依法」,就請記住:「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我要以女性身而成佛!」聽到法師擲地有聲的宣言,敬重之心油然而生!
這段餐桌上的當機說法,時間雖然很短,但是法師的論證條理綿密,痛快淋漓的破斥語中,實質蘊涵著慈悲的告誡,故而記錄下來,做為此番天津之行的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