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導師——孤峰獨拔之寂寞
呂勝強(高雄市正信佛教青年會常務監事暨講師)
印公導師圓寂了,一切的褒貶對於他老人家是不增不減的,如今長留心底的是無盡的懷念、感恩與追踵而「忘塵莫及」的巍巍宗風!
該寫些什麼呢?宿植德本的偉大——「最難得的平凡」,是仰止導師的一個面向。但是,真正的平凡必有其不平凡處,在這裡我想就個人膚淺的認識,略為敬述導師的另一個面向——孤峰獨拔(不平凡)的寂寞,以表達對他老人家無限的追思與懷念。
導師七百多萬字的著作中,他老人家的習慣用語,常常是「相對客觀」的含蓄,少有「絕對主觀」的表示,尤其是有關歷史人物的臧否,不過,對於「龍樹菩薩」及「太虛大師」則是例外。
他在《空之探究》(p.201)說:「印度佛教史上,龍樹可說是釋尊以下的第一人」;而稱誦太虛大師的三特德(摘自《華雨香雲》p.277 ~ p.281〈向近代的佛教大師學習〉乙文)為:(一)對於救僧護教,有著永不失望的悲心,這種偉大精神,在近代的中國佛教中,實是絕無僅有的一人!(二)對人事,對教義,有著無限的寬容,那種兼容並蓄的汪洋大度,除了大師,我從未曾見過。(三)對佛教有著遠見與深見,啟示每一現代的佛弟子,走向發揚佛教的正道。這無疑是近代佛教史上唯一的光輝!以上,可以看出導師對於兩位大師的崇敬與讚嘆!
導師晚年即再次重申:我與大師是有些不同的:一、大師太偉大了!「大師是峰巒萬狀,而我只能孤峰獨拔」。(《華雨集第五冊》p.101)
這裡就從導師的「孤峰獨拔」談起!早在民國三十三年,導師為了《印度之佛教》,曾寫過一篇不願發表的文章(〈無諍之辨〉)寄呈大師。文中就說到:「大師是峰巒萬狀,我只能孤峰獨拔。
其實,這也是峰巒萬狀中的一峰呢」? (《華雨香雲》p.339)。個人以為「峰巒萬狀中的一峰」意指:導師乃是虛大師之門生,而且導師倡立「人間佛教」及「大乘三系」的確受到大師「人生佛教」及「大乘三宗」的啟發。而「孤峰獨拔」則凸顯出導師在「經論依據」(虛大師認為末法時期,應該修依人乘而趣大乘行,導師評析認為這項主張並沒有經說的依據)、「判教」(導師認為虛大師的思想,核心是中國佛教傳統的臺、賢、禪、淨的思想,依印度佛教思想史來看,是屬於「後期大乘」的,在這思想下,真正的大乘精神,如彌勒的「不修(深)禪定,不斷(盡)煩惱」,從廣修利他的菩薩行中去成佛的法門是不可能發揚的)及「歷史觀」(在佛教歷史上,「真常唯心論」是遲一些的;大師以此為大乘根本,所以說早於龍樹、無著,導師的看法與之不同。)三方面與虛大師有不同的見解(參見《華雨集第四冊》p.44 ~ p.46 及《華雨集第五冊》p.102),另含攝了導師環顧教界幾無知音的創見(例如「以佛法研究佛法」的方法論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同時也透露了他的「孤獨寂寞」。
「自古聖賢皆寂寞」,走在時代的前端,引領著時代潮流的先覺者莫不如此,導師不也自述其「孤獨」!在《印度之佛教》自序中出現與作者對話的「張力群」(導師俗家姓名「張鹿芹」之諧音)其人,六十年後導師自己的回憶告白竟然是「知音無一人」的自己(參見《印順導師紀綠片文稿》p.276)。其實,在民國時代,即使「學德兼備」、「睥睨教界」之虛大師亦不甚了解導師之宗趣所在,如導師在《法海微波》(p.5)自序中表示:由於請虛大師為《印度之佛教》題簽、寫序而衍生「印度佛教史」的見解問題,以及《唯識學探源》將出版前請大師審核以致造成該書書名與作者之原意不合等困擾,自此之後再也沒有請人寫序。師長及同學之不能了解他,也因此導師要自己說是「孤峰獨拔」了!
近一、二十多年來,由於導師思想對於佛教及學界之影響日深,自然會引起討論,其中也有人評析導師思想之源流及其與時代思潮之相奪相容情況,可惜後輩學者們之看法不免還是與導師之原意有所出入,這也勞煩他老人家在其最後的著作《永光集》(p.239~269)裡特別寫了一篇文章(〈為自己說幾句話〉)來加以澄清。
總此,有關導師思想之本意以及人事之種種,導師的確是「孤獨寂寞」,因此導師在〈遊心法海六十年〉之結語也就寫下:我有點孤獨:從修學佛法以來,除與法尊法師及演培、妙欽等,有些共同修學之樂。但對我修學佛法的本意,能知道而同願同行的,非常難得!(《華雨集第五冊》p.60)
導師修學佛法的本意,能知道而同願同行的,確是非常難得,可惜妙欽法師去世得早,他是導師「所不能忘懷的一人」,導師在《華雨集第五冊》p.184 ~ p.185之悼念文中說:
他的臨終遺言:服膺太虛大師所開示的常道(從這段引文可以看出導師之謙沖,竟不提妙欽法師親近自己之因緣,作者按:妙欽法師在《中道之行》p.47臨終前遺言之原文為:但我自親近太虛大師、印順導師及自修學佛法數十年之志願,認為如此行法甚善!),學菩薩發心,願再生人間。從妙欽與我相見以來,誓求正法的原則與精神,始終如一,堅定不移,在這茫茫教海,能有幾人!在佛法的探求上,妙欽是有思想的,與我的思想傾向相近。.. .. .這不只我失去了佛法中的同願,對中華佛教來說,也是一嚴重的損失!而在認識導師的深厚學養並堅信導師的崇高人格方面(並非同願同行者),與他同輩的「道安法師」(前中國佛教會理事長、台北松山寺住持),則是難得的知音,如導師在《法海微波》(p.7)自序所說:讀道安老法師「日記」,才發現台灣長老中,道老是我唯一知己。
以上敬述導師累劫功深的「不平凡」,我們固然學不來,但是導師「忠於佛法」的「自甘於平凡」及「為佛教、為眾生」之菩提大願(如《華雨集第五冊》p.200:為佛法想,為眾生想,寶藏不應終棄,明珠寧可永裹!佛法無涯底,惟勤勇以赴之!將見剖微塵出大千經,為眾生之望也!)我們或可隨力盡心學習,若此,導師他老人家雖然圓寂了,而其法身精神常在。此外,我們熱切的盼望導師的「乘願再來」人間,為人間之導師,引領大家走向成佛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