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誓雙月刊 |

閃爍如星辰的法情光輝——八敬法的火花

潘 煊

敢向高樓撞晚鐘

   一、二十部著作的書房時光,案前是雲淡風輕;然而越過書案的另一面,昭慧法師那衝鋒陷陣的轟烈世界,則一直風起雲湧。【中略】

一次又一次的護生行動,是一回又一回的佛法示現,掘井取水般在人們乾涸的心房,觸動悲心之泉。

發源於印順導師人間佛教思想的實踐力,使昭慧法師的淑世襟懷有一種俠情噴湧的豪氣。她一面以護生啟迪社會善念,一面又得金戈鐵馬、提筆上陣,絕食抗議觀音拆除、力挺女性主義運動、公投運動、反核四抗爭、反賭博合法化,一介佛門清影,一路行來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

因為昭慧法師心中了然,亂世之中需要低眉慈笑的菩薩,也得有怒目圓睜的金剛,她感慨:「中國社會習慣不叫強者住手,而是要弱者住嘴」,特別是人們長期只注意到佛教的慈悲面,對佛教的勇猛大雄力往往是忽略了,「其實佛教的布施包含財施、法施與無畏施,三者同等重要,但在現代社會中,無畏施顯然表現不足,面對世間強權欺壓弱者時,很難適時展現大雄力。」因此她選擇執起金剛杵,與社會良心站在一起,儼然成為佛教社會關懷的代言人。

台灣革命僧人林秋梧的〈贈青年僧伽〉七言絕句:

   菩提一念證三千,省識時潮最上禪;體解如來無畏法,願同弱少鬥強權。

昭慧法師深有所感,他的著作《願同弱少抗強權》、《敢向高樓撞晚鐘》、《浩蕩赴前程》、《獨留情意落江湖》、《我願將身化明月》、《留得清白在人間》,書名所流露的深情與豪氣,即可感受到偉壯的生命力。

佛教研究者邱敏捷觀察昭慧法師學佛二十年的心路,曾有過這樣的一番側寫:「由於從事社會運動,昭慧法師認為佛教徒應該把對眾生的悲憫,從『個人行善』凝聚成『公共意識』,由少數人的覺知,到多數的了解與實踐,從而『立法』完成,成為社會『法律』,為大家所遵守,發揮宗教的智慧與力量,使佛教不再只是個人的『自修』而已。………一路走來,他認為,印老抉擇出的佛教思想——『立本於根本佛教之淳樸,宏闡中期佛教之行解(『天』化之機應慎),攝取後期佛教之確當者,庶足以復興佛教而暢佛之本懷』,不是拼裝車開上路,而是一條希望之路。」

老爺爺與小孫女

   希望之路一走十幾年,每個月,昭慧法師都會探望導師一回,彷彿澎湃精彩的激流,溯源寬展深靜的母河,沈沈受潤。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強勢形象,在導師一人面前,一下子成了老爺爺膝下的小孫女,「大大小小的事我都會告訴導師,」昭慧法師說:「老人家多半是欣喜地聽著,必要時他會提醒我,比如觀音事件時,我絕食抗阻拆除的怪手,他很耽心,叮嚀我保重,往後要做的事還很多,不要弄得玉石俱焚。所以我始終覺得對他很抱歉,他起先期許我在學術上專注,我竟然不務正業地打了那麼多閒岔。過去在導師呵護下下過的佛學功夫,讓我即使致力社會運動,心中依然保持住佛法的純度,不致被世俗的的價值拉著跑。老人家有他自己熟悉的世界,他已經很安靜地過了那麼久,我如此衝鋒陷陣做了許多事,以他的生活經驗而言,也許是有距離的。可是他看我文章寫來言之有理、行之有據,也接受了,知道是一個時代趨勢,佛弟子現今要建立人間淨土,方向很多,社會運動也是一種。

「我跟隨導師那麼多年,他真的是不強人以從己,老人家的世界與我的世界迥然而異,但是他容人的器量很大,總是安詳靜聽我向他分析為什麼要遊行、要靜坐抗議,為什麼要反核、要為政治人物站台。我覺得,他是心靈很開放的老人家,非常重視每一個人心靈的自由。

「每回去看他,我總是嘀嘀叨叨地說個不停,他也樂此不疲,師生相聚很開心、很溫馨。過去恭謹請益的問題,如今都慢慢消化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他也大都認同我在佛教界中的行事,唯一對他造成困擾的,是我在為他舉辦的祝壽研討會上廢除八敬法,引起了教內的軒然大波。」

八敬法的火花

   這個「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八敬法事件,讓佛教歷史記住了這一刻,民國九十年三月三十一日。

為了慶祝導師九十六歲嵩壽,由弘誓文教基金會主辦的第二屆「人間佛教,薪火相傳——印順導師思想之理論與實踐」學術研討會,在中央研究院學術活動中心舉行。螢幕上播放著「一個溫馨的歷史性會面」,那是三月十五日陳總統拜會導師的對談實況錄影,為此盛會揭開序幕。

一個是國家元首,一個是佛學泰斗,無論立於政治的核心,或是立於佛教思想的核心,領袖人物的領航話題,直指傳統與改革。

總統說:

今天我要代表中華民國政府與二千三百萬人民向導師祝壽,恭喜導師九十六歲大壽生日快樂。

當然,我也要向導師表達最高的敬意,導師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專研佛法而被譽為「玄奘以來第一人」,導師在佛學的造詣與地位,一千多年來無人能比。特別是導師提倡「人間佛教」、「青年佛教」,影響至今,可以說是對中國、對台灣、對所有的佛弟子最大的貢獻。所以,導師也成為中國、台灣第一位獲得博士學位的比丘。

有這樣卓越的成就,我們導師仍然非常謙虛,不與人爭,但這並不影響導師在國人、在佛弟子心目中的地位。導師曾經說過,生活的艱苦,可以在淡泊中度過;而人事的不安,可以用勤勉與謙卑來改善。這樣的真知灼見,影響我非常大,也是個人在治理國家大政應該要有所遵循的地方,必會時時以導師所說的「悲智雙運——用慈悲關懷與智慧真理」來惕勵自己,以及和所有國人同胞互相勉勵。所以,容我再一次向導師表達最高敬意與賀忱,因為導師不但是我們國家的國寶,也是我們佛國的瑰寶,所以我特別帶來「佛國瑰寶」的一方賀幛,祝導師九十六歲生日快樂、萬壽無疆。


導師答道:

非常的慚愧,勞駕總統,不好意思,對總統的稱讚,感覺很慚愧,不敢當。改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慢慢的做,既有的傳統總是既成的事實,不是可以立刻切斷的。以佛法的看法,世間事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凡是有正面就有反面,很多事不要看得太嚴重,只要一點一滴,一天一天慢慢的來,終究會成功的,民眾對您有很深的期許。

………………………………

錄影片播畢,傳統與改革言猶在耳,接著的開幕典禮上,一道歷史的激流就立刻把全場的思維沖上改革的浪頭。昭慧法師當堂發表「廢除八敬法宣言」,以「當代大愛道的二次革命」之姿,鑿鑿論證,證明「八敬法非佛說」,強烈呼籲以行動奉行佛陀「眾生平等」的精神,由八位四眾弟子上台,一一撕毀「八敬法」條文。電視台SNG現場聯線直播,立即把這歷史場景傳輸到全國。

關鍵性的大浪浩蕩而來,現場每個人的心裡都泛開了一條河,研討會堂論聲濤濤。

游祥洲說:「小說中常講到『說時遲,那時快』,因為當你進入一個很重要的歷史事件時,你不知道這事件後來在歷史上所呈現的重要性。所以,我們今天看起來好像在台北市南港的一個小山下,中央研究院的一個會議室裡,大家看了一個歷史事件的進行,事實上我想昭慧法師今天在這裡,尤其是在傳道法師還有幾位佛友的支持下,所做的這些動作,是會引起整個世界佛教一個歷史性的重視。」

韓國比丘道宣法師表示:「韓國也有這樣的討論,不過我覺得台灣比丘尼法師的力量好大,很強烈地提出這些問題。雖然韓國也有許多比丘尼法師提過,但還不能完全為大家所接受。這樣的動作令我很驚訝!因為在韓國,比丘法師擁有較高地位的觀念已根深柢固,不可能有諸如昭慧法師這樣的舉動發生。但如剛才法師所言,這是時代潮流,不是破壞佛陀的教法,站在『眾生平等』的觀點來說,我是可以接受的。」

藍吉富認為:「古代印度男女不平等的意識相當強烈,女性受教育的機會也比較少。如果真是佛陀制定八敬法,應該也是佛陀幫助女性的一種不得已的權宜施設,雖然看起來好像有男尊女卑的趨勢,實際上是在因應當時男性僧團所較能忍受的方式,去提攜、幫助女性進入僧團、研習佛法。佛陀本身並沒有貶抑女性的意識形態,這是可以確定的。至於女人八十四醜態的問題,我絕對不相信佛陀會說那種話。」

江燦騰覺得:「八敬法的修訂問題,雖是過去印老所提出的尊重佛教女性思想的一個必然發展,但這不代表是承襲了印老原有思想的全部內容。這其實有昭慧法師個人特有的革命主張和舉動,並且在這個革命舉動的背後還代表了她深厚的專業素養和理性堅持,所以她的革命行為是有其獨立精神的,絕非是一時的盲動或隨興之舉。」

昭慧法師以霹靂之勢點燃「廢除八敬法」的引信,這個佛教二千五百年來前所未有的大膽革命之舉,衝擊了台灣佛教界的傳統脈搏,會場的議論熱度直觸佛世時代的佛教體溫。觀點擦出的火花,不但使教內煙氣蒸騰,甚而在報刊媒體延燒多時,引起社會廣泛矚目。邱敏捷認為,「台灣佛教界頓時成為當代亞洲佛教界中,首先引導佛門女性新思維的輿論發聲中心。」

有鳴而有應,但回應並不一致,對昭慧法師此舉,同情肯定者有之,質疑反對者有之,世界華僧的內部共識遲遲未能達成。

五月二十五日,中國佛教會發函向教界的精神領袖印順導師請示,指稱昭慧法師「此一作為肇致教內嘩然,爭議大起,影響佛教團結與發展,至深且鉅。」言明為了息爭止沸,故而請導師賜示八敬法是否佛陀所制,以釐清問題。

導師的回函在六月三日發出,言簡意賅寫道:

   「八敬法」引起問題,可說事出意外,八敬法是佛制。如因時、地不適而應有所變易,亦應徵得多數長老同意,然後集大會通過。印順衰老,幾乎不能執筆,因事關重要,略述以供參考。

當這一來一往的函件同時在《中國佛教》月刊登出後,昭慧法師立即撰文批駁中國佛教會的舉措,他覺得:
「對於導師年已耄耋而卻被要求表態,內心至為不忍。」

一個九十六歲的老人家,站在現代佛教思想的最頂峰,站在二十世紀與二十一世紀的分水嶺上,回頭望,是傳統的不盡長江滾滾來;向前看,有新世代的改革浪潮浩浩湯湯,兩股大流在他眼前激越交匯。

雲帶雨,浪迎風,面對「教內嘩然,爭議大起」,面對「息爭止沸」,他思前想後,終而,沈沈落下一筆「八敬法是佛制」,把平靜還給佛教界,把後路留給新世代去走。

江燦騰的解讀是,「印順導師那句『八敬法是佛制』的簡單論斷,正如他的另一名言『大乘是佛說』,原是不能望文生義地只將其等同傳統的佛所說或所制來看。」

十一月間,導師坐在靜思精舍安適的書房,提及八敬法,老人家說:
「佛陀說的法,是經;出家人該如何作為,是律,制度也是戒律之一。比如鞋子,印度的出家人是不穿鞋子的,但是到了西部印度,冬天很冷,不穿鞋恐怕就要凍壞了,所以冷天可以穿鞋。中國如果不穿鞋子的話,那還得了。印度氣候即使冬天三衣就可以了,我們則要棉襖、大衣齊備。所以對於佛陀所說的法,要去適應眾生的根機,因時因地因人而有不同,制度是應機說法。關於八敬法的問題,佛法有淺有深,有同有異,不一定能說哪個對,哪個不對,要看環境、時間、年代,否則世界上的人不能同意,這樣子的宗教就不能存在了。」

而坐在弘誓學院中的昭慧法師,談到佛教界轉嫁於導師身上的壓力,語氣充滿體知:「導師的觀點為什麼一定就該和我一樣?難道要老人家為了我們這些小鬼,跟佛教翻臉嗎?導師有他的難處。」

該說的,在他龐大精深的著作裡,都說了,而此刻九鼎一言,就因為簡單,才更見老人家內心那千山萬水的周折。

那麼,也就深者得深、淺者得淺了。時而戲稱自己是「叛逆小子」的昭慧法師,綿密辯證之後,猶能深體師心:「四周灼灼的眼光望著他,我想,他心裡有很多為難。」那真是寧然默照,盡在不言中了。

江燦騰曾言:「學問中最感人的,還是蘊藏在精確知識後的人性的光輝。」在「八敬法是佛制」和「八敬法非佛說」背後,更動人的是,跨過世紀新嶺頭的時刻,這對師生閃爍如星辰的法情光輝。

——本文摘錄自潘煊著《看見佛陀在人間──印順導師傳》,天下文化出版社四月出版,全書425頁,定價420元。欲請閱之讀者,可劃撥1326703-6天下遠見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或於網路訂購:天下文化書坊 http://www.bookzone.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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