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弟子可以算命嗎？
——微信群裡答九蓮寺夏令營營員陳秋燕問
宣方（北京人民大學教授）
問：師父、老師好。有個問題，有朋友跟我探討，但我無從回答，想到這個問題可能有其他的師兄也會碰到，所以想在群裡問，可否請師父、老師有空時指點一二？想問的問題是：我們皈依佛門了 是不是不能去找那些有仙家的去占卜算卦～～謝謝師父、老師。
人在旅途，白天field work，晚上講座或整理筆記，匆忙之中，只能利用高鐵上的時間，簡復如下：
一
希望瞭解未來趨勢，從而有正確的因應之策，這是人性普遍的願望，值得尊重。自從人類文明開始，就有了占卜算卦這類「預測」活動，算是原始形態的「未來學」吧。這種對未來的好奇，也是推動我們去探索未知領域、認識規律的動力。
二
我們為什麼會去占卜算卦？除了上述心理驅動力之外，「客觀上」的靈驗，是很重要的正回饋機制。如果都不靈，我們就不會去算了。
那麼問題來了：
1、在事實／證據層面，算命到底靈不靈？
2、在原理機制層面，算命到底可不可能？
三
先說第一個層面，顯然支持和反對靈驗的證據／資料都是海量。
支持的例證，歷代著作中都不少。反對者認為古人說的是迷信，不可證實或證偽，姑且不表。說說近人的。郭沫若的自傳《洪波曲》當中，記載了靈隱寺方丈給他算命，幾個預測逐一應驗的故事。其中最後一個，在書出版的時候，還沒到時間，是立此存照、以俟將來的意思，後來也應驗了。
反證的例子，那就更多了。民國和五十年代，反迷信運動的時候，出過很多書，專門揭露算命的神棍們如何行騙。
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資料：甯瑪派的上師談錫永，前些年在大陸非常活。大家可能不知道的是，他也是算命這行當四大門派當中某一派的掌門人，只不過是以另外一個名字行走江湖，是不是叫王亭之，我記不清了。可能是吧，這個名字挺適合算命先生用的。談上師這篇奇文，把算命行當的內幕抖露個底朝天，特別是揭示算命先生如何用談話的技巧套話，所謂算出來的事，絕大部份是自己主動告訴算命先生而不自知。至於預測，也很有技巧，如何讓算命者立於不敗之地。——這是2000年左右的網上資料，對於大家簡直是史前文物，但去搜搜，沒準還有。
顯然，在實然的層面，誰也說服不了誰。如果硬要說哪一方有優勢，那肯定還是反對方。無它，以算命為生的行當裡，騙子比哪個行當都多。或者說，職業算命人早已沒有上古時代的神聖與尊嚴，早已是藏汙納垢的下九流行當。
四
那麼，在原理、應然的層面又如何呢？
這個層面，好像支持算命可行的略佔優勢。因為即使1000個算命先生999個是假，只要一個算得準，那至少在原理上是成立的。
打個很不恭敬的比方，我們這個娑婆世界，古往今來不下幾千億人吧，成佛的也就釋迦牟尼一個，但這不妨礙在原理上我們認可，人皆有佛性，在無盡的未來，人皆可以成佛。況且，論證算命可行的技術難度，比論證人皆有佛性要小得多。
從不信佛教的唯物主義立場來說，算命是荒謬的，是迷信的。——這個我們大家都知道。但這種立場之所以可疑，參見第三。
從佛教內部的立場來說，情形要更複雜一些。對於佛教徒來說，佛陀的尊稱之一就是正遍知，直白地說，就是無所不知。既然如此，至少對佛來說，算命就是小case啦。何況，經典裡面，的確有很多地方，佛陀看到某某事情，跟弟子們解釋，這個事件當中的當事人甲，就是前世的他自己，當事人乙、丙、丁、戊，就是前世的舍利弗、目犍連、耶輸陀羅、提婆達多，等等。站在算命先生的角度，這可說是在算過去了。至於佛陀為某某人授記，例如過去世燃燈佛為釋迦牟尼佛的前身授記，預言他會在何時何種佛土成佛，那就是在預測未來了。從佛教的教理來說，佛陀在證道之夜，先獲得宿命通和天眼通，徹見三世因果，洞悉過去未來，當然是有能力算命的。當然，前提是他願意幹這麼無聊的事。
五
但我們都很清楚，正如寬龍、寬傑、寬信等人所言，佛教的立場，是明確反對算命的。佛弟子，尤其是出家人，如果以算命為生，那是邪命，不是正當營生。這一點，在戒律中有明文規定，在《佛遺教經》中也有明文規定。
佛教為什麼反對以算命為生？
首先，是不該算。撇開不懂裝懂、裝神弄鬼的神棍不說，即使你真的有這個能力瞭解過去未來，也不能用來算命，因為這是在「說過人法」，即言說不共世間、超出世人一般認知能力的事情。這個不符合佛法以世間正行引導人們認識真相、真理的精神。這是第一層的不該算。第二層的不該算，是這樣說了，對眾生不利。會讓眾生欣羡神通，會讓終生產生一切命定的錯誤知見。
其次，是不必算。佛教的根本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是緣起性空。按照緣起論的觀點，一切行為有善有惡、有業有報，因果不虛。已經發生的，不論是好是壞，是苦是樂，你只能一體承擔，願賭服輸，算了也沒用；對於尚未發生的未來，結果如何，取決於當下你的發心和行為，因果不會辜負你，也不必算。
六
但凡夫眾生，情執深重，並不能很快建立這種以智為本的佛法三觀，即使初步有了這種觀念，偶爾的也免不了想去算命。對於這類眾生，法鼓山聖嚴法師的做法是還是設立抽籤筒，但是把簽條換成正信的法語，以此化世導俗，也不失為善巧方便。
七
總結起來，佛教是理性的宗教，不是硬性規定不許算命，而是基於理性的考量，說服大家不去算命。否則，變成戒禁取見，越是禁忌的，大家越好奇，越想去嘗試。如果碰到某個不懷好意的神棍偶爾說中了，那更是一頭紮進去出不來，反倒不美了。
佛教的確是反對算命的。但要知道反對的原因，我們才會自覺自願不去算命，但對於別人迷信算命樂此不疲，也不忍深責，而是善巧地把他們導向正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