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際佛教研究角度看臺灣佛教
第一場圓桌論壇
撰稿/整理:釋來去
時 間:111(2022)年11月16日
地 點:玄奘大學圖書資訊大樓
「臺灣佛教研究中心」成立首屆圓桌論壇,共規劃了兩個子題:
子題一:「從國際佛教研究角度看臺灣佛教」;
子題二:「臺灣佛教研究之回顧與展望」。
第一場圓桌論壇,主持人:東海大學哲學系嚴瑋泓教授。引言人:何日生教授,根瑟馬庫斯教授,鄧偉仁教授,劉宇光教授。主持人和引言人皆是研究臺灣佛教的資深學者,他們的分析思考對於臺灣佛教研究未來的發展,頗具啟發意義。
建立臺灣當代佛教的範式
何日生(慈濟慈善基金會副執行長)
欣聞玄奘大學成立「臺灣佛教研究中心」,本人能夠共襄盛舉,參與這項盛會,備感殊榮。玄奘大學由了中長老創辦之後,在昭慧法師、性廣法師及歷任校長的努力下,積極的開拓當代佛教與現代社會的深刻連結,將佛教的精神與思想融入臺灣各個領域之中,建立臺灣當代佛教的範式,成果斐然。
臺灣佛教緣起於漢傳佛教的延伸、開展、創新。二十世紀初及中葉,諸位來臺的大師,積極的在臺弘法,不管是禪淨雙修,或是人間佛教,都在臺灣社會建立了實質的體制,展現了佛法在人間的成果。歷經六十多年的發展,臺灣佛教已經成為當代全球佛教的典範。不管是佛教慈濟基金會、法鼓山、佛光山、中臺禪寺、靈鷲山以及中國佛教協會各寺院等,都在全球建立弘法利生的據點。臺灣佛教之全球化已是一項已然與應然。
研究當代臺灣佛教,除了關注漢傳佛教精神義理的傳承與創新之外,更可以看到臺灣佛教是立基於原始佛陀的教導,兼容各宗之學說,吸納儒家的思想與實踐,也含融西方科學與人文理性的精神,這構成臺灣佛教在世界佛教的格局上有鮮明的性格與成果。
玄奘大學在昭慧法師、性廣法師以及簡紹琦校長的支持下,成立「臺灣佛教研究中心」,其願景正是從歷史的視野總結臺灣佛教發展的因緣;也同時放眼未來,讓臺灣佛教更好地融入全球佛教的復興運動;讓臺灣佛教積極地參與人類文明的建構。相信玄奘大學的「臺灣佛教研究中心」將成為佛教當代化的一股核心力量,也成為建立人類善文明的重要支柱。
從宗教學的立場看臺灣佛教的研究
Günzel, Marcus(根瑟馬庫斯)(德國哥廷根大學漢學博士/玄奘大學宗教與文化學系副教授)
與佛教界其他類似研究機構的創設一樣,臺灣佛教研究中心的成立,一方面可以被視為是學術上的努力,另一方面也可以被理解為臺灣制度化佛教反思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它也反映掌握佛教的各種變化並了解相關條件的意圖與需求。為了能夠理解臺灣佛教的這種發展,選擇一個從外部觀察的立場是有幫助的,而宗教學就可以提供這種外部的視角。
首先,宗教學的立場不同於佛教研究。差別在哪裡?最初要決定的問題是:我是否將佛教視為佛教來研究,即選擇把它作為唯一的研究對象,還是將佛教視為一種宗教,也就是將佛教與其他宗教傳統置於同一水平來研究?
如果把佛教視為一種宗教來研究,需要注意以下兩個問題:
一、宗教學所必須首先交代的關鍵問題是定義:什麼是宗教?眾所周知,有無數的定義,這些定義通常都是有根據的,但也很容易被駁倒。從科學的角度理解宗教定義問題的複雜性,現在已經是從事宗教學研究的先決條件。就佛教相關研究而言,如果宗教學者選擇以某一種定義為宗教研究的基礎,下一個問題就出現了:佛教是宗教嗎?而針對於這一點,首先要釐清:佛教是如何被確定為一個整體的?
二、下一個要思考的問題是觀察的立場。歐美宗教學者曾長期面對此一問題:研究者應該以同理心的方式(即以準宗教的理解),還是以化約論的方式(即只依據某一種科學學科的後設語言)來觀察宗教?宗教學的發展趨勢早已偏向支持第二種觀點,也就是宗教學屬於歷史和社會科學的範圍,與神學性的立場劃清界線。但另一方面,當然也可以從神學(或佛學)的角度對各種宗教進行,因此必須考慮「內部/外部」視角的區別:從宗教立場還是從「純粹」科學的立場觀察研究對象?
宗教學可能有助於臺灣佛教的研究,因為:(一)由於宗教學隨著科學發展而變,今日非常重視反思自己的情況,且宗教相關理論和方法被批判性地進一步發展;(二)由於其研究對象的特質,宗教學必須進行比較,因此展開了單一宗教通常無法獲得或難以融入其自身運作的視角;各種宗教通常不會系統性地觀察彼此,而宗教學則可以指出不同宗教的發展與實際情況的異同,有助於理解一個宗教自身的運作;(三)宗教學從一開始就不局限於單一的科學觀察方式,而是跨學科的,這意味著它可以不斷地接觸來自不同學科的啟發,一方面有助於發展宗教的科學研究,另一方面也有助於激發單一宗教(例如佛教)的反思;(四)宗教學的各個領域可提供大量與其他宗教相關的研究問題,這些問題也可以應用在臺灣佛教的研究上。
國際化臺灣佛學高等教育之展望
鄧偉仁(美國哈佛大學宗教研究博士/法鼓文理學院副教授兼佛教學系主任)
在國際佛教教育脈絡下臺灣佛學高等教育的優勢與挑戰:
一、優勢
1. 臺灣社會文化中深具漢傳佛教之傳統與傳承。
2. 具備佛教各大傳統之教義與文獻之教學與研究資源相對充分。
3. 他領域(文、史、哲、心理學/心理諮商/療癒、心智科學、經濟等等)對佛學的重視提供跨領域佛學研究之條件。
4. 宗教與學術的高度交流與合作。
二、挑戰
1. 在大學教育對佛教學的認識與重視不足。
2. 臺灣佛教教學與研究成果之國際能見度不足。
3. 年輕佛教教學與研究人才的培養。
三、展望
臺灣佛學教育的內涵應該包含三個面向:1. 佛教的「學術」教育;2. 佛教宗教師(Buddhist Chaplain)的「專業」(professional)教育;3. 佛教僧人的「義學」(theological)教育。
1. 佛教學術教育應該跨出傳統的古典文獻教義研究,而重視佛教做為宗教的多重與多元意義,因此應該加強佛教跨學科的研究。如此,佛學不僅有自身的價值,在人文社會學科,甚至身心科學都能有一定的角色。
2. 佛教宗教師(Buddhist Chaplain)的「專業」(professional)教育指的是北美大學中(如西來大學、哈佛大學、Naropa大學等)的佛教宗教師碩士學位學程。此教育能讓社會的各種領域(心理諮商、臨終關懷等臨床、大學校牧、犯罪矯正、或企業等等)得到佛教的專業服務。
3. 佛教教育應提供僧人「義學」教育,提升僧人自身的佛學深度與廣度,如基督宗教的神學家往往是神職人員而不都是學者。
4. 佛學教育應該重視跨佛教傳統(南傳佛教、漢傳佛教、藏傳佛教)的佛法與修行的交流,以利互相學習與提升。
5. 佛教教育應該重視跨宗教交流與合作,一起為增進國際社會的福祉而努力。
6. 加強臺灣佛教教育與研究資源之整合。
7. 加強臺灣佛教教育之外語能力。
從國際佛教研究角度看臺灣佛教
劉宇光(加拿大McGill University宗教學院客座教授)
在此姑且以「佛教知識界」(Buddhist intellectuals)一詞,暫時擱置教界與學界、局內與局外,或僧俗既有區分,從國際的佛教研究之角度來思考「佛教知識界」對臺灣佛教的未來走向也許可以有的角色。一般而言,教、學二界普遍同意臺灣佛教學術(Buddhist Scholarship)經過四十年的努力,尤其在佛教的「語言、文本及教理」等古典研究上的累積,儘管仍與歐美和日本有距離,但在訓練、方法及研究的基本態度上,已建立初步的基礎。但除此之外,若從國際佛教學術甚至知識界的視野來看,臺灣佛教還是有許多領域與議題,更需要同樣的重視與推進。下文試圖兼顧本土與國際而提出數點稍加說明。
知己知彼:過去四十年,無論在漢傳或東亞佛教之脈絡,臺灣佛教皆是甚有特色的案例,所以國際學界研究當代漢傳佛教時,每多以臺灣為例。但這些研究在臺灣,似乎除了極少數專研臺灣或現代漢傳佛教,而又通外文的專家知悉外,未為更廣泛的臺灣佛教知識界所在意,大部份亦沒有中譯。所以應該系統地整理出迄今為止國際學界的臺灣佛教研究的書目,需要定期更新,作中譯刊行,並進行正規的評論,以確保臺灣佛教知識界知道國際對臺灣佛教的研究。
局內局外:順著前者下來的問題是:為什麼臺灣佛教知識界對國際的臺佛研究不感興趣,亦不熟悉?也不覺得需要中譯而為臺灣學界普遍所知?可能原因之一是部份這類研究循社會科學角度展開,不單採取非認信的局外者角度,從而提出臺灣佛教團體不一定認同的觀點,有時甚至會提出批評。社會科學當中尤其政治學學者也會觸及對部份佛教團體而言,屬所謂「敏感」之議題,例如宗教組織的內部權力型態與變化、現實的政治—宗教關係、佛教團體在兩岸關係或統獨議題上的態度等,有國際求學經驗的臺灣佛教學者以英文與中文發表論文,採取了不同的方式探討前述「敏感」議題。
這其實說明臺灣的佛教知識界迄今為止,仍未充份正視與適應現代社會生活對公共議題的價值觀討論,因而才會迴避相關評論。與國際學界在佛教現代社會議題上的題材多樣相比,此一差距尤見明顯,若臺灣佛教知識界未能透過知性的討論帶來不同的認知,臺灣佛教與現代價值接軌的程度恐怕始終有限。
傳統漢傳佛教而現代華語(Sinophone)佛教:二戰之後的當代世界是亞洲佛教2600年的歷史以來,漢傳、藏傳及上座部幾個大傳統首次有機會頻密、廣泛及大規模地相遇與交流。不同的佛教傳統在各自的社會與文明中有不同的角色。對臺灣佛教廣義所屬的漢傳或東亞佛教而言,由於傳統中國歷史和文化等種種原因,向來只有佛教社群(Buddhist community),而沒有佛教社會(Buddhist society),這其實大大限制了漢傳佛教對於自己所處的社會和文化之角色想像。臺灣佛教知識界需要有意識地逐漸形成對其他佛教傳統在其社會與文化中的角色之理解,並以此作為對照以重新思考漢傳佛教在社會與文化角色上之優缺點與局限(雖然已有少量臺灣本地的佛教學者在從事此類研究,但未成風氣)。
臺灣佛教由於其雙源匯流,本來就自然而然地形成其逐漸有異於傳統漢傳佛教之特色,所以佛教知識界有需要以知識開路,使臺灣佛教在將來不再只是傳統漢傳佛教在臺灣的自然延續,卻是自覺地將知識眼界擴充而成為現代的華語(Sinophone)佛教,意思是雖然以中文為臺灣佛教的語言載體,但其內涵除了繼承傳統漢傳的內容外,亦能在現代佛教視野上,走出臺灣和漢傳而透過認識其他佛教的社會與文化角色,來充實與反思臺灣佛教的自我認識。尤其臺灣佛教應該如何在臺灣社會的宗教自由背景下,為現代的漢傳/華語佛教在視野與實踐上開拓新的可能性。
佛教一味論(Buddhist Ecumenism):臺灣佛教知識界在面對依經典文字之異而形成的梵、藏、巴利、漢系佛教,乃至西傳佛教(Western Buddhism)時,不單需有視野既擺脫仍在起作用的所謂「大、小乘」分歧,亦需在現代脈絡下,逐漸不再受困於亞洲佛教的既有傳統,從思想、宗教身份、實踐,到僧伽社群之間不相聞問的隔閡狀態,加強彼此的認識、承認乃至吸收。即使主要仍以中文為載體與溝通的渠道,但對佛教經教義理和實踐的認識不再是只以傳統漢系為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