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和尚
林美容(慈濟大學宗教與人文研究所教授)
聽到傳道法師圓寂的消息,感覺非常突兀與不捨,立即告知我正在親炙學習的羅東紅塵淨土道場,道場也立刻幫我在佛前為傳道法師點燈,祈求諸佛菩薩接引。
我最後一次讀到傳道法師的作品,是他替陳玉峯教授的新書《蘇府王爺》,所寫的序言。看著書中傳道法師的照片,就知道他很操勞,從他戴著眼鏡的樣子就知道,他眼力應該也不是很好,但是看起來他對他的摯友陳玉峯是卯足了勁,又批改,又寫序。我充分瞭解到他們兩人的情誼是非常深厚的。在台灣環境保護的議題上,他們相知相惜,法誼上也交情深厚,陳玉峯老師寫的鉅著《印土苦旅》,傳道法師也是大力捧場。那時倒不覺得如何,畢竟這本書跟佛教有所關連,應該傳道法師是樂於讚揚的。
我對傳道法師其實沒有那麼熟悉,但是每次見到他總是很高興,他也愛跟我談一下話,他認為我會懂他說的話。好幾次他跟我談李岳勳的書《禪在中國》,這本書台灣學界完全不重視,覺得是子虛烏有,怎麼可能媽祖婆是中國佛教史上重要的禪師馬祖道一的隱形?因為我跟傳道法師一樣對李岳勳的著作心有戚戚,瞭解它的意義所在(這點我把它寫在拙著《媽祖信仰與台灣社會》的自序裡了)。
我們私下的交往其實只有一次,那時國內的宗教學者組成東方宗教討論會,我還當過會長,跟長期協助這個組織及其刊物的楊圳益先生相熟,他介紹我去台南妙心寺演講,那是1996年8月17日妙心寺的成長教育系列講座,我的講題是:台灣的民間佛教。可能是演講之後,傳道法師留我在寺裡講話,還是另外邀我參訪,我迄今仍然印象非常深刻,這是我第一次單獨和男眾的法師談話。
我在八○年代就開始學佛,在聖嚴法師的座下打過禪七,禪七期間只有小參的時段,能夠跟師父說上話,認識中的法師都是在法座上講法的,但是那天我們兩個人在月光下,在寺院的庭院中,擺著木椅,泡了茶,就天南地北的聊起來,聊得很投機。傳道法師是性情中人,我們同樣關心台灣的現在與未來,他講了一些他所做的環保工作,也談了一些教內的事情,也說了他與藍吉富教授編輯《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的過程,當然也會聊到我們都認識的一些佛教學者。他是直心直性的人,有什麼說什麼,不會拐灣抹角,也不會支支吾吾,我們很暢快的聊著,主要還是我聽法師講居多,當下的感覺他就是「台灣本土草根和尚」的典型,他愛這片土地。
在大家還沒有認識到環保問題的嚴重性的時候,他就已經是環保運動的急先鋒,他用台語講述台灣佛教相關的人事物,朗朗上口,頗有見地。我研究民間佛教的齋堂與巖仔,初期某些佛教學者不以為然,對我不很客氣,現在想起來,我在剛開始這個課題的研究沒多久,就能在妙心寺作有關民間佛教的演講,由此也可見傳道法師對台灣民間社會瞭解甚深,開放他的講堂讓我演講,也顯示他的肚大能容,不閾限於正信佛教。
往後,有時在社運的場合碰到傳道法師,他常常和昭慧法師並肩作戰,1999年之後,基本上我已淡出台灣的社運,詳情就不甚了了。這幾年比較常見到他是在有關人間佛教的研討會上,前兩年還參加慶祝他七十大壽的學術研討會,法師過壽是以學術研討會的方式來舉辦,可見傳道法師與學界的因緣甚深。
我常去吃午餐的可道素食餐廳,老闆和老闆娘都是虔誠的佛教徒,他們喜歡聽昭慧法師講經,也喜歡看電視聽傳道法師講經,她總是說,他們說的才是正法,也常常要我聽,我總是東忙西忙。有一次我在弘誓學院聽昭慧法師講《阿含經》,真是嘆為觀止,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真是佛門龍象,既能捍衛社會正義,又能講經說法。但我沒能在傳道法師生前真正靜心的在電視上聽他講經,真是感到遺憾。
前幾天我在羅東的紅塵淨土道場,碰到輔大退休的聰慧法師,聰慧法師才62歲,她13歲就出家,她是在高雄的鼓山打狗巖元亨寺圓頂的。她說,傳道法師的師父開證法師是大岡山巖超峯寺的系統,開證法師在高雄主持宏法寺,她說,那個時候(應該是四十年前左右吧!)高雄元亨寺和宏法寺有點相拼相競的味道,不管是在弘法利生或是在社會事業的開辦上,對方有什麼,另一方也要模仿,但又彼此支援,她說那時候傳道法師在宏法寺,所以彼此認識,有所互動。聰慧法師的談話顯示,傳道法師在法脈傳承上與巖寺的關連。
台灣佛教史上有許多高僧大德,來到斯土,教化斯民,他們有些在台灣的名山勝水之間建立巖仔,而市街當中許多的古寺也是他們建立的。由於清代政府管理宗教的辦法中有所謂僧官制度,許多大廟都有僧人住持,大廟很多都是拜媽祖的,所以媽祖廟有僧人住持的情況特別顯著,於今猶然。今天才聽到刻正在中研院民族所訪問的范正義教授說,松山媽祖廟慈祐宮,在道光年間曾有住持僧人把松山媽祖的香火帶回他的仙遊老家,所以松山慈祐宮宣稱他們是台灣最早有分香子廟在大陸的媽祖廟。
我年輕的時候喜歡看高僧傳,在研究民間信仰與民間佛教的時候,也常要注意一些過往僧人的行誼。台灣現前佛教大興,但是台灣人對老一輩的僧人認識得太少,他們與民間寺廟、齋堂與巖仔的關係更知道得有限,我目前正在研究的西螺廣福宮(媽祖廟),也找到了歷代住持僧人的名氏。像這樣媽祖的香火會跟僧人有關,只有放在民間佛教的脈絡下才能理解此事。台灣佛教從傳統的民間佛教,到現在的人間佛教,其間的轉折,傳道法師應該是一個很好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