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證篇概論(上)
釋悟殷
部派佛教時代,學派的思想,是異義無邊,要如何理解部派佛教,釐清彼此錯綜複雜的關係?筆者於〈部派思想概論〉,曾提及研讀部派佛教的根本原則:以佛法「緣起」的本質與佛教的實踐性為出發點,掌握學派思想分歧的重要問題,順著這些思想發展的自然傾向,配合著時空背景,以理解學派論義。此一根本原則,是研讀部派佛教的捷徑;倘若能掌握此一根本原則,很多繁複龐雜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尤其是,學派之所以急遽分化,最主要的原因,即是必須解決:有情業果相續、生命緣起的問題。各學派之安立「時間觀」,即是為說明有情如何業果相續、生命緣起。可以說,各學派重要的宗義,無不以自宗的時間觀為依歸,再作更寬廣,更細緻的分別。只要能掌握伴隨著不同時間觀而發展的幾個關鍵思想,順著這些思想發展的自然傾向,去理解部派論義,必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以下,就以學派的佛陀、菩薩、聖果、戒律觀等為引子,藉以說明學派的時間觀,與學派宗義、斷惑證真的道次第,彼此間的相互關係。以下分四節來說:一、佛陀觀與時間觀的關係;二、菩薩觀與道次第的關係;三、聖果觀與時間觀,及大乘佛教之關係;四、學派思想與戒律之關係。
壹、佛陀觀與時間觀的關係
佛陀時代,釋尊與弟子,是師資的關係,釋尊是阿羅漢,弟子們斷惑清淨,也是阿羅漢。如要說二者的不同,最初只是說佛是無師自悟而弟子是聽聞佛之教法而悟。然佛教在流傳中,在探討釋尊大悲大智的事跡中,釋尊有別於聲聞弟子的特殊德行,深邃智慧,慈悲大願,慢慢的表顯出來。佛弟子所認識的佛陀,即出現不同的風貌。部派佛教時代,大眾部、分別說部與說一切有部間,也曾為了「佛身是有漏,或是無漏」而諍論不息。佛的無漏功德,是出世的,是無漏的,名為法身,這是學派的共識。學派主要的諍論在於:佛的生身是有漏,還是無漏?
大眾部、分別說部等以為:不但佛的法身無漏,生身也是無漏的;有部卻認為:佛的生身是有漏,唯有法身才是無漏。探尋二者相異的癥結點,主要在於:有漏、無漏之定義不同。大眾部認為佛陀已經斷盡一切煩惱、習氣,修證圓滿了,當然是無漏的。有部卻認為佛陀「自身中諸漏永斷,而能增長他身漏」(大正二七‧八七二上-中),故仍是有漏。亦即有部的有漏法是,它能與煩惱相應,是煩惱所緣,以及要有增益煩惱的力量(能增長他身漏)[1]。由此「有漏、無漏」定義之不同,故形成佛身有漏、無漏的認知差異。不過,若進一步追溯促成二者認知差異之背後原因,實肇因於二者「時間觀」的不同。大眾部、分別說部是過未體無、現在無為實有論者,以此時間觀來說:煩惱完全斷盡,連煩惱的種子(隨眠)都斷了,當然是無漏的。這樣一來,不僅是佛身無漏,也為其主張「阿羅漢無退義」(大正四九‧一五下)奠下了理論基礎。有部是三世實有論者,以三世實有——「自性實有」及「得、非得」(成就、非成就)的學理來說:「阿羅漢斷盡煩惱,非令全無,過去、未來煩惱性相猶實有故。若相續中違煩惱道未現在前,爾時名煩惱未斷;若相續中違煩惱道已現在前,斷諸繫得,證離繫得,不成就煩惱,名煩惱已斷」(大正二七‧三一二下)。如此,不僅佛身是有漏,而且還是其主張「阿羅漢有退義」(大正四九‧一六中)的關鍵所在!
由此也就透露出一個重要訊息:時間觀對學派宗義的重要影響。下面,再以佛陀的「智慧」與「言教」為例子說明它[2]。
一、佛智方面,大眾部主張:
佛「一剎那心了一切法,一剎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諸佛世尊盡智、無生智恆常隨轉,乃至般涅槃」。此關涉到大眾部的心識論。大眾部主張「一補特伽羅有二心俱生」(大正二七‧四七中),唱言「智等能了為自性,故能了自他。如燈能照為自性,故能照自他」(大正二七‧四二下)——「心能自知」論。以此思想而言,必然會說佛的「一剎那心了一切法,一剎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以及「諸佛世尊盡智、無生智恆常隨轉,乃至般涅槃」。同理,有部主張「一補特伽羅無二心俱生」(大正二七‧四七中),唱說「自性不與自性相應,心不與心相應」(大正四九‧一六中),自然是說佛一剎那心不了一切法,心不能了知自性[3],以及「非諸阿羅漢皆得無生智」了。又「無生智」是不受生死輪迴之智,阿羅漢已不受後有了,何以「非諸阿羅漢皆得無生智」呢?主要在於:有部主張三世實有,在這個學理下,時解脫阿羅漢,還會現起煩惱而退轉[4],故而時解脫阿羅漢不成就無生智。
二、佛的語言方面:
大眾部主張佛解脫智(盡智、無生智)恆常隨轉,故而亦說佛無「無記心」;因佛無「無記心」,故「如來答問不待思惟」,「諸如來語皆轉法輪」,乃至「佛所說經皆是了義」等。又在「諸如來語皆轉法輪」的理論下,後來也就形成「一切世間真實善語,微妙好語」,皆是佛法的思想了[5]。有部認為「非諸阿羅漢皆得無生智」,佛陀也如此,盡智、無生智不能同時現起、同時活動(二心不能俱生),有時也會進入「無記心」狀態,故如來答問必經思惟,且「八支聖道是正法輪,非如來語皆為轉法輪」,乃至「佛所說經非皆了義,佛自說有不了義經」等。又由於「八支聖道是正法輪,非如來語皆為轉法輪」,故而提婆達多唱說「五法是道」,名為破法輪(大正二七‧六○二中)。由此,也可以演申出:倘佛弟子不以八正道自行化他,亦是破法輪[6]。
由此可知:
大眾部與有部,在詮釋「佛智、佛語」上,之所以出現南轅北轍的說法,在於二者心識論的不同;而各宗的心識論,又奠基於自宗的「時間觀」[7]。如大眾部主「一補特伽羅有二心俱生」,「心能自知」,都是根源於「現在實有」的時間觀。它認為六識可以並起,進而在六識外,建立一個恆常相續的細心,作為六識生起的所依。如此,「心遍於身」及「根本識」的生死細心說因之成立[8]。有部「一補特伽羅無二心俱生」,「心不自知」,都淵源於「三世實有」的時間觀,它以為:由前念六識滅去,能引生後念六識(無間滅意):剎那過去的前念,能引生剎那後念,這剎那剎那生滅中,它不許二心俱起,也就沒有在六識外建立細心[9]。然有部譬喻師唱說「離思無異熟因,離受無異熟果」,「身口意業皆是一思」,至經部譬喻師主張種子熏習說[10];與大眾部的「心遍於身」及「根本識」的生死細心說合流,由此開啟了唯心(依心識立我)大乘佛法。
上來概略說明了佛身、佛智、佛語的學派諍議,及其諍議背後的癥結點。從中,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各學派所認識的「佛陀」,不管是佛身、佛智,或佛語,無不與自宗之時間觀緊密結合。可以說,都是以自宗的時間觀為依歸,然後再作更寬廣、更細緻的分別。我們只要掌握伴隨著時間觀而來的重要思想脈絡,很多錯綜複雜的問題,就能渙然而解了。
接下來,簡單說明不同佛陀觀及其延伸而來的思想發展。大眾部「佛身無漏」的佛陀觀:佛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佛陀以度化有情令生淨信為出世說法的志業,眾生無盡,為度無量無盡的眾生,應常住不滅而說法;且十方世界都有無量苦難的有情等待救助,何以獨在此土成佛?於是出現了「諸佛壽量亦無邊際」,及「十方世界有佛住世」的思想。或有說真實的佛陀,常在兜率天上,並未來此世間,人間的佛,只是示現的。事實上,佛未曾說法,我們見佛說法,只是佛的化現而已[11]。這樣,大眾部的佛陀,從佛出「人間」,到佛身無漏,佛壽無量,十方世界有佛,乃至於佛陀常住於兜率「天上」,在彼說法,人間只是應化罷了。
有部「佛生身有漏」的佛陀觀:佛陀生在人間,是父母所生身,與人一樣的過日常生活,要飲食、睡眠、大小便;一樣的有病痛、譏謗等種種業報的考驗,最後也為無常風所壞,唯有功德法身才是無漏。又有部感於佛陀之出世,有如優曇華之難可值遇,讚言「佛必無有二,並出世間」(大正二七‧一五六中),而後卻漸漸地形成「一切菩薩皆於此座證得無上正等菩提」(九一六下)——諸佛皆出閻浮提、成道在伽耶的思想[12]。把佛陀成道之地,侷限於印度伽耶,雖然有部亦極力讚揚「諸佛世尊,皆於人中而取正覺」(八九三上)的殊勝,然在高揚「諸佛皆從閻浮提出」、「成道在伽耶」(印度成佛)的本土意識,就難免忽略了其餘世界有情的亟待救助,漸而生起「自傷生在邊地」的感懷,此種思潮,或許還是生在邊地是罪障深重,無法成為聖者(不能入正性離生)的濫觴呢[13]。
總之,大眾部的佛陀觀,是傾向於理想化,有部則是傾向於人間化。二者的佛陀觀容有不同,亦有發展後的偏頗,但是我們切不可忘了佛說「人間於天則是善處」(大正二‧六九三下),「佛世尊皆出人間,非由天而得也」(大正二‧六九四上)的教示。
貳、菩薩觀與道次第的關係
世尊,經長期的行菩薩道而成佛,這是學派的共識。學派的諍論處在於:菩薩是聖者、還是凡夫?
大眾部認為:
有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即可名為菩薩,至第二阿僧祇劫時,因「迦葉佛之教語,入決定」。入決定,即是入「正性離生」,捨凡夫性,成為聖者了[14]。菩薩是聖者,不再現起貪欲、瞋恚、損害等三惡想[15];又可以隨自己的願欲而往生惡趣,救度受苦眾生。最後身菩薩,從兜率天降,作白象入胎,從母右脅而入、亦從右脅而生。
有部主張:
「應言菩薩猶是異生。諸結未斷,若未已入正性離生,於異生地未名超越」(大正四九‧一六中-下)。有部認為:有情經過了三無數劫具修種種難行苦行,倘若未修習「妙相業」者,還不是菩薩;要能「造作增長相異熟業」,才能稱為菩薩。亦即有情經三大阿僧衹劫的修行,進入百劫修「妙相業」;具修妙相業時,「菩提決定,趣決定」,「若人、若天共識,知彼是菩薩」,以及「得五勝事、捨五劣事」。如此,才夠資格稱為「真實菩薩」(大正二七‧八八六下)。然即使是真實菩薩了,但還是異生菩薩,因為「諸結未斷,若未已入正性離生,於異生地未名超越」,乃至最後身菩薩,於菩提樹下金剛座上,尚起貪欲、瞋恚、損害等三惡尋,直到依第四靜慮起煖、頂、忍、世第一法入正性離生,以三十四心斷盡一切煩惱,才成為聖者佛陀。菩薩「猶是異生,諸結未斷」,所以可能由於業力的牽引,墮入惡趣。然而,有部亦主張「忍違惡趣,諸得忍性者,於諸惡趣得非擇滅,菩薩有時乘大願力,生諸惡趣,饒益有情」(大正二七‧三五二上)。煖、頂、忍、世第一法,是順決擇分善根,尚是凡夫位。那麼,有部是認為「入忍位」的異生菩薩,可能由發願而往生惡趣了。果真如此,豈不是比(大眾部)聖者菩薩發願往生惡趣更難能可貴嗎!蓋一為凡夫,不畏業力而發願往生惡趣;一為聖者,隨願而去惡趣度化眾生。凡聖殊途,願力之大小,也就不可以道里計了。
就在這裡,大眾部和有部的菩薩觀,出現了學理的困境。以聲聞聖果的道次第來說,行者斷五下分結││欲貪、瞋恚、我見、戒禁取、疑,得證三果。三果遠離欲貪、瞋恚,才遠離男女情欲。那麼,既然大眾部「一切菩薩不起欲想、恚想、害想」,何以(釋迦菩薩)還轉世投生、娶妻生子[16]?於是大眾部(及分別論者)說:「不染污心,亦令有相續」(大正二七‧三○八下)。菩薩入胎時,無顛倒想,亦無染愛、親愛之情,這樣會通了菩薩是聖者說。然「不起欲想、恚想、害想」的菩薩,是泛指已入決定的「一切菩薩」,還是「最後身」菩薩?由於定位上出了問題,反應在大乘佛教中,就出現眾說紛紜的現象了[17]。不過,從龍樹菩薩說:「八人若智、若斷,乃至辟支佛若智、若斷,皆是菩薩無生法忍」,亦透露了一些訊息:菩薩入第二阿僧祇,因「迦葉佛之教語,入決定」,就成為聖者,「得不退轉」(阿鞞跋致相),再不斷向上進修,一直到最深刻的「無生法忍」(八地或七住地)位,斷盡一切煩惱而習氣未斷(等同阿羅漢);菩薩就是藉由煩惱習因緣去轉世投生的。
有部嚴謹的規範菩薩猶是異生,乃至最後身菩薩在菩提樹下未證聖果前,還是凡夫異生,於是又說「唯染污心,能令有相續」(大正二七‧三○九上)。菩薩入胎時,雖然正知入母胎,但仍有親愛之情、染污之心。菩薩是異生,就沒有轉世投生娶妻生子的問題。然在菩薩道長遠,業力可畏下,就不容易發展成大乘菩薩道了。從另一角度來說,有部主張入「忍」位的異生菩薩,「有時乘大願力,生諸惡趣,饒益有情」。又說:釋迦「菩薩九十一劫不墮惡趣」。而且,菩薩過去生中未曾起順決擇分善根,「菩薩所有殊勝善根,謂從不淨觀乃至無生智,皆此生中依第四靜慮一坐引起」,「菩薩唯依第四靜慮起煖、頂、忍、世第一法,入正性離生」(大正二七‧三三上—中),以「三十四心剎那證得無上菩提」(七八○中)。這樣一來,就沒有發願往生惡趣的異生菩薩了,故而旁生趣中的小鳥、猴王等(傳言的釋尊本生),是業力所生,非是聖者菩薩示現了;釋迦菩薩九十一劫不墮惡趣(恆生善趣:天、人),表示了菩薩是以人為主,在人間修行,在人間成佛。
有部為了對治「實非菩薩,起菩薩增上慢」者,特別強調:菩薩行者「雖經於三無數劫,具修種種難行苦行,若未修習妙相業者,猶未應言我是菩薩」。直到「齊能造作增長相異熟業」,才名「真菩薩」(八八六下)。面對釋尊「本生」故事時,亦以自己本宗思想加以抉擇[18],因而在高推菩薩之餘,終究無法跨越聲聞佛教的鴻溝。本生故事裡旁生趣中的小鳥、猴王等有情,是由業力牽引而墮入的,並不是菩薩的慈悲示現。因此,其所見的菩薩,會是以釋迦菩薩為典範,再論及傳說中的本行菩薩,強調釋尊「經三無數大劫,修習百千難行苦行」,所成就的大悲(唯佛成就),可隨願往返各趣去救度有情[19]。大眾部力主聖者菩薩,「菩薩為欲饒益有情,願生惡趣,隨意能往」。旁生趣的小鳥、猴王等有情,是菩薩的大悲示現。自然其所見的菩薩,會以釋尊本生為主(惡趣的鬼神、旁生菩薩),再論及未成正覺前的釋迦菩薩了。然而,聖者可隨願往生惡趣,惡趣中的有情,究竟是聖、是凡,則實難以判明。
總之,大眾部與有部,二者菩薩觀相異的癥結點在於:菩薩是聖者,還是凡夫的認知差異。然進一步追溯造成二者認知差異的背後原因,還在於:二者斷惑證真的道次第,及學派重定、重慧之風格不同所致[20]。由此學派思想、風格,以及道次第之不同,又影響了大乘佛教中菩薩的身分,是以人菩薩為主,還是以天神、外道、夜叉等菩薩為主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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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俱舍論》說:「有漏法云何?謂除道諦,餘有為法。所以者何?諸漏於中等隨增故。緣滅、道諦,諸漏雖生而不隨增,故非有漏。」(大正二九‧一下)
[2] 一、佛智方面,大眾部主張「一剎那心了一切法,一剎那心相應般若知一切法。諸佛世尊盡智、無生智恆常隨轉,乃至般涅槃」;有部主張「非諸阿羅漢皆得無生智」。(《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下;一六中)
二、佛語言方面,大眾部主張:「佛以一音說一切法」,「如來答問不待思惟。佛一切時不說名等,常在定故,然諸有情謂說名等,歡喜踴躍」。有部則主張「八支聖道是正法輪,非如來語皆為轉法輪。非佛一音能說一切法,世尊亦有不如義言。佛所說經非皆了義,佛自說有不了義經」。(《異部宗輪論》,大正四九‧一五中-下,一六中-下)
[3] 有部認為念有憶念過去的作用,雖以一剎那間雖沒有能知自心,但後念能憶念以前的心。(《印度佛教思想史》,頁三三九)
[4] 按:有部認為:煩惱盡,身中初起及遍有的是盡智,必盡智後,方現起無生智。無生智,非遍有,亦非初起(大正二七‧五二八下-五二九上)。以此定義來說,有部的時解脫阿羅漢,若遇到退緣,還會現起煩惱而退,因為有部是三世實有論者(自性實有),「阿羅漢斷諸煩惱,非令全無,過去未來煩惱性相猶實有故。」(三一二下)
[5] 如《大智度論》說:「一切世間真實善語,微妙好語,皆入佛法中。」(大正二五‧六六中)
[6] 按:既然法輪是八支聖道,佛弟子若不行八正道,不以八正道教人,即是破法輪了。如《毘尼母經》說:「破有二種:一、破法輪,二、破僧。法輪者,八正道不行,邪法流布,用愚為正,智障邪顯,是名壞法輪。破僧者,一伽藍中,一人布薩,乃至五人布薩,或一人為二人羯磨,乃至為大眾羯磨,是名破僧。」(大正二四‧八三○中)《十誦律》亦說:「破〔法〕輪者,輪名八種聖道分。令人捨八聖道,入邪道中,是名破〔法〕輪。」(大正二三‧四一七下)
[7] 各宗的時間觀,與心識論、解脫論、認識論的連帶關係,筆者於〈部派思想概論〉,曾探討過,詳細情形,請檢閱拙作《部派佛教》系列上編:實相、業果篇(頁一一-一八)。
[8] 一、「有於一時二心俱起,道與煩惱容俱現前」,「心遍於身」。(大正四九‧一六上)
二、大眾部:「於大眾部阿笈摩中,亦以異門密意說此名根本識,如樹依根。」(《攝大乘論》,大正三一‧一三四上)
[9] 有部成立三世實有論最主要的理由,共有五項:自性實有,有當果故,識起必緣實境,實有成就、不成就性,二心不能並生。此中,自性實有,是三世實有論的最根本依據。大眾部是現在無為實有論者,它說「有為相體是無為」;或說「有為法的自性是真如、是無為」。現在有者主張:二心能並生,有無所緣心(非實境可為所緣)等。詳細情形,筆者於〈論師的時間觀〉已作了說明,見拙作《部派佛教》系列上編。
[10] 一、有部譬喻師說「離思無異熟因,離受無異熟果」(大正二七‧九六上,二六三下,七四一中);「身口意業皆是一思」(五八七上)。把業因業果安立於心法上。
二、經部譬喻師則說:「如外種果,感赴理成,如是應知業果感赴。謂如外種,由遇別緣,為親傳因,感果已滅。由此後位,遂起根、芽、莖、枝、葉等諸相異法,體非不住而相異轉。於最後位,復遇別緣,方能為因生於自果。如是諸業,於相續中,為親傳因,感果已滅。由此於後自相續中,有分位別異相法起,體雖不住而相續轉。於最後位,復遇別緣,方能為因生於自果。……如是諸業,亦非親為因,令自果生,然由展轉力。內外因果相續理同,外謂種根芽等,不斷名為相續;內法相續,謂前後心,恆無間斷。故無外道所難過失。」(大正二九‧五三五上)
[11] 南傳《論事》:大眾部說:十方世界有佛住世(南傳五八‧四一二-四一三)。方廣部說:真實的佛陀,在兜率天上,並未住此世間,人間的佛,只是示現的身相(南傳五八‧三三七-三三九);所以佛未說法,我們見佛說法,只是佛的化現而已(南傳五八‧三三九-三四一)。案達羅與北道派更說:佛的大小便,勝過其他的妙香(南傳五八‧三四三-三四四)。
[12] 一、《佛所行讚》說:「一切諸牟尼,成道必伽耶;亦同迦尸國,而轉正法輪。」(大正四‧二九上)
二、《俱舍論》說:「南贍部洲,……唯此洲中有金剛座,上窮地際,下據金輪。一切菩薩將登正覺,皆坐此座上起金剛喻定。」(大正二九‧五七下-五八上)這是說諸佛成道必在閻浮提——印度。《大毘婆沙論》亦有此說法,見大正二七‧一五六上。
三、「一切諸部論師皆說:一切諸佛皆從閻浮提出。」(《入大乘論》,大正三二‧四七上)
[13] 一、《法顯傳》:凡諸佛有四處常定:一者、成道處,二者、轉法輪處,三者、說法論議伏外道處,四者、上忉利天為母說法來下處。餘者,則隨時示現焉(大正五一‧八六一中)。法顯、道整初到祇洹精舍,念昔世尊住此二十五年,「自傷生在邊地」,共諸同志遊歷諸國,而或有還者,或有無常者,今日乃見佛空處,愴然心悲(八六○下)。道整誓言:自今已去至得佛,願不生邊地,故遂停不歸(八六四中-下)。
二、據遁倫《瑜伽論記》記載:玄奘大師云:八卷《楞伽經》辨聲聞、緣覺、菩薩,不定、闡提等五種性,其中,菩薩闡提,畢竟無成佛義,斷善闡提遇勝緣必得成佛。而《大莊嚴論》云無佛性人,謂常無性。「若至本國,必不生信,願於所將種論之」,故玄奘大師語戒賢論師:「人欲來之,時諸大德論無性人文」。〔戒賢〕呵曰:「彌離車人解何物?而輒為彼損!」(遁倫《瑜伽論記》,大正四二‧六一五上-中)
三、《大毘婆沙論》:達拏及蔑戾車人不能入正性離生(大正二七‧八六八下)。西方有蔑戾車,名曰目迦,起如是見,立如是論:父母衰老,及遭痼疾,若能殺者,得福無罪(六○五下);母女姊妹及兒妻等,於彼行欲,悉無有罪(六○六上)。
四、按:從《大毘婆沙論》的記載,蔑戾車人是毫無正見的愚癡有情,不可能成為聖者(正性離生);而戒賢呵斥「邊國」人:「彌離車人解何物?而輒為彼損!」由此可見「中國」(指印度)意識的強烈!
[14] 大眾部、案達羅學派:菩薩經二大阿僧祇劫修行,因迦葉佛語入決定,入決定即是正性離生,從此進入聖者之流。菩薩是聖者,為了救度惡趣苦難眾生,而往生於彼,行同事攝,所以說「菩薩為欲饒益有情,願生惡趣,隨意能往。」(南傳五七‧三六六—三七一;大正四九‧一五下)
[15] 大眾部說:「一切菩薩入母胎中,皆不執受羯剌藍、頞部曇、閉尸、鍵南為自體;一切菩薩入母胎時,作白象形;一切菩薩出母胎時,皆從右脅。一切菩薩不起欲想、恚想、害想。菩薩為欲饒益有情,願生惡趣,隨意能往。」(大正四九‧一五下)
[16] 一、大眾部主「一切菩薩不起欲想、恚想、害想」。窺基法師的解釋是:「此部中說:入第二阿僧衹即名聖者,從此已後乃至百劫,更亦不起此三種想,況最後身復起三想!不同諸部,猶許佛起。」(《異部宗論論述記》,卍續八三‧四四六上-下)印順導師《印度之佛教》說:「得決定道,即不起欲想、恚想、害想;願生惡趣,即隨意能往,或現同類隻身而濟拔之。」(頁一四八)《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此是最後身菩薩(頁一五○)。
二、這問題,也正是大乘佛教中要解決的課題。如《大智度論》中,龍樹菩薩批評了有部「菩薩不斷結使,乃至坐道場然後斷」,大乘行者「得無生法忍菩薩,一切煩惱及習都盡」之說,然後提出:菩薩在「得無生法忍時斷煩惱,得佛時斷煩惱習。」(大正二五‧二六一中-下)「菩薩入法位,住阿鞞跋致地,末後肉身盡,得法性生身,雖斷諸煩惱,有煩惱習因緣,故受法性生身非三界生」(大正二五‧二六四中)的見解。可以說,龍樹把菩薩類分為生身菩薩和法性生身菩薩,以及菩薩得無生忍時斷煩惱,得佛時斷盡一切煩惱習氣,抉擇會通了從聲聞佛法以來難解的問題。」
三、若是無生忍菩薩(等同阿羅漢),已經斷盡所有的煩惱了,何以還轉世受生?堅意菩薩說:菩薩無諸煩惱,「以方便力故,現受五欲,作諸過惡,捨四天下轉輪王位,令使眾生得厭離心」(《入大乘論》,大正三二‧四四上)。
[17] 一、無生忍法的階次,經論中出現不同說法。有說:二乘若斷若智,都是菩薩無生法忍:「八人若智、若斷,乃至辟支佛若智、若斷,皆是菩薩無生法忍。智,名學人八智,無學或九或十。斷,名斷十種結使,所謂上、下分十結。須陀洹、斯陀含,略說斷三結,廣說斷八十八結;阿那含略說斷五下分結,廣說斷九十二;阿羅漢略說三漏盡,廣說斷一切煩惱;是名智斷,智斷皆是菩薩忍。」(大正二五‧六六二中,六五九下,六七六上,四○五中)有說:七住得無生法忍:「或有菩薩得無生法忍,法性生身,在七住地,住五神通,變身如佛,教化眾生。」(大正二五‧二七三中,一三二上-中)有說:八地得無生忍。如《華嚴經》說:「菩薩得無生法忍,入第八地,入不動地。」(大正九‧五六四中-下;大正一○‧一九九上-中)
二、「問曰:何等是阿鞞跋致地?答曰:……無生忍法,即是阿鞞跋致地。復次,入菩薩位,是阿鞞跋致地;過聲聞、辟支佛,亦名阿鞞跋致地。……有二種阿鞞跋致:一者、得無生忍法;二者、雖未得無生忍法,佛知其過去、未來所作因緣,必當作佛,為利益傍人故,為其授記。是菩薩生死肉身,結使未斷,於諸凡夫中為最第一,是亦名阿鞞跋致相。若得無生忍法,斷諸結使,此則清淨,末後肉身盡,得法性生身,結使所不礙,不須教戒。」(大正二五‧二六三下-二六四上)
[18] 一、有部說:「然燈佛本事,當云何通?……答:此不須通。所以者何?此非素怛纜、毘奈耶、阿毘達磨所說,但是傳說。諸傳所說,或然不然。若必欲通者,應知過去燈光城,即是今婆羅 斯,過去喝利多羅山,即是今仙人鹿苑。」(大正二七‧九一六中)
二、按:有部認為「然燈佛本事」非三藏,不須會通,但是傳說,諸傳所說,或然不然。這帶有以本宗思想抉擇釋尊本生的意含存在。傳說釋迦菩薩在第二阿僧衹劫滿時,遇然燈佛授記未來當成佛,而成為聖者。菩薩是聖者,就與本宗菩薩「猶是異生」不合了。
[19] 一、「為度無量難化有情,造作難為大劬勞事,故名大悲。謂佛雖居極尊貴位,為眾生故,或作陶師,或作商人,或作力士,或作獵主,或作俳優,或販花鬘,或賃船筏,作如是等諸猥雜業,拔濟種種所化有情。或將阿難(四二八下,作難陀)遊歷五趣,晝夜無間,饒益有情;或為指鬘得度脫故,延促地界,時遠時近,令其調伏,然後化之。雖復成就增上慚愧,而為有情現陰藏相,令彼見已,誹謗止息。……如是等事,無量無邊,一切皆由大悲威力。」(大正二七‧一五九下-一六○上;四二八下)
二、《婆沙論》中,引用之佛本生,有一切施王(大正二七‧七六四下);忍辱仙人(世尊)和羯利王(憍陳如)(九一四下-九一五上);釋迦菩薩(八九○中-下);佛因提婆達多說五百本生(六六○上)等。
[20] 見拙作〈部派思想概論〉,收錄於《部派佛教》系列上編——實相、業果篇(頁一八-二三)。或〈論師的菩薩觀〉之「異生不斷欲貪瞋恚」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