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菩提的典範——懷念上傳下悔長老
釋昭慧
選在農曆除夕前日,傳公長老示寂了!
病殘的色身,已折騰了他這麼多個歲月,如今他的逝世,雖讓我們千般不捨,萬般懷念,但對他而言,可能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吧!
人在忙碌中,常會疏於音問,往往只有在「可能失去機會相見」時,才會特別珍惜相見的機會吧!去年一月間,也是在農曆新年前,聽到長老病情沉重,我非常著急,趕忙跑到山上好幾趟,生怕沒機會再見到他。沒能效勞什麼,但好歹也可陪長老談談心,為長老打打氣,請他為法、為眾子弟而久住世間。
今年卻以為:他既然能越過這艱難的劫數,那麼,長久住世應該不會是問題吧!於是在忙碌中,就疏於上山請安了。原先一心想快快編好「校舍落成週年紀念特刊」,等印出來時,可以上山將它呈獻給老人;待到一月十二日,特刊剛剛印出,竟然得知他已病篤,住在台大醫院。趕過去時,長老已是昏迷狀態,再也不能看我一眼,向我說一句話了!即使將特刊拿到病房,也還癡心期待他醒過來時,能看看書中的「紀念圖像」對他的相片所做的特殊處理,不料卻再也等不到他翻閱這本書的機會了。想到這裡,內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遺憾!
這幾次上山參加為長老所啟建的三時繫念法會,長老的侍者道智法師每一看到我,眼眶就紅了起來。她說:「看到你,就想到師父!他在生時,常常拿著你的書在看,常向我們翹起大姆指稱讚你。你的書,他總是放在近身處。有時我見他閱讀完了,將它們收起來,他會向我要回去,好方便重新翻看。」
長老不但是我的忘年知音,更是我生命中恩深義重的長輩!此生得受長老護念庇蔭,是多麼有福報的一件事!
回想三年前(八十七年),學院即將進行校舍建築,由於我不善向人募款,經費大大短缺。不料七月中旬,承天寺監院道明法師忽然打電話來說:長老告訴他:「弘誓學院正在建築,需要經費,我們要幫助昭慧法師。」我聽了又驚又喜,驚訝的是:長老與我素昧平生,竟然會關心我的事情;欣喜的是:長老能夠雪中送炭,玉成我們僧教育的理想。於是七月十四日,我帶領學生上山向長老禮座,這是第一次與長老會面。聽長老說起才知道:原來他早已默默關心我所發表的文章,以及我在教界與社會的所作所為了。
原本總認為:一個小小佛學院,不比大學,承天寺能捐個一、兩百萬就已很了不得了。不料八月中旬,道明法師電話告知可來取款,這時才知道:長老竟然把我們的小學院比照佛教大學,一捐就捐了五千萬。於是十三日,師生再度上山,向長老敬表恩謝。
兩次晤面時,承天寺眾師父善良質樸、苦行實修、嚴以持己、寬以待人的道風,給師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們在傳公長老的領導下,過著最簡單的生活,也沒有另闢分支機構的企圖,卻把大量的信眾供養,拿來成就佛教辦教育。這是何等無私的精神啊!
長老告訴我:他敬奉師教,所以謹遵廣欽老和尚的囑咐,要求大眾「老實念佛」,克己苦行。他本人也不諱言自己是一位很重視教育文化,而且很愛看書的人。我常想:要是換作一般弟子,一旦接棒之後,早就會順著自己的性向,改變承天寺的風格了。然而,他卻由於「敬奉師教」的緣故,讓承天寺的一切做法「率由舊章」,認認真真地維持著老和尚時代的道風。這豈不是「無我」精神的自然流露嗎?
一般而言:苦行實修的人,會忽視經教義學的重要性,對入世關懷的文教事業就更是評價不高。長老最難得的就是:他竟有這樣的威德,感動著苦行實修的常住大眾,讓大家毫無異議地,以省吃儉用所積累下來的巨額資產,大力挹注那些與承天寺毫無淵源的佛教單位,拿來辦理佛教的教育事業。
當學院建築期間,我念念不忘長老護念的厚德。固然長老以清淨心護念後學,施恩不望報答,但我總想在形式上表達師生「永矢弗諼」的心意。於是在翌年一月九日,弘誓文教基金會舉行第一屆第三次董事會時,提案建請將校舍兩棟樓的其中之一取名「尊悔樓」,以感恩長老大力護助建校的無限慈悲。
前年十月九日,校舍落成時,長老因病無法親自前來,由道明法師代為剪綵揭幕。事實上,長老自中風後,不良於行,一向也不在教界走動,更何況那時他健康情形已每下愈況,我們實不敢期望他能前來普照。
然而去年六月十七日上午,長老竟讓我們有了意外的驚喜!他抱病帶領九位法師蒞臨鹿野苑,參觀學院的新校舍。我們在尊悔樓前合影,留下了學院的歷史性鏡頭。那一日,長老為病所苦,不多言辭,但他樸實勤懇的修道風骨,卻自然煥發著不言之教,全體師生深為感動,為他的到來而踴躍歡喜。怎料就在半年之後,他靜靜地離開了人間!
長老遺著名為《覓菩提》,書中記載著他的身世、經歷、修道經驗與寶貴箴言。這本書,我列為學生的必讀典籍,因為,我總覺得:他一生淡泊自甘、無私無我、為佛教與眾生而奉獻的精神,即已在在印契著菩提。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長老雖已離我們而去,然而,他過往鮮活的言教身教,業已留給後人「覓得菩提」的尊嚴典範!
九○、二、十 于尊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