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於二邊，說於中道
——於印順導師圓寂記者會上，受命簡述導師德學事功

釋昭慧

　　九十四年六月四日上午十時七分，印順導師於熟睡中安詳示寂。

下午四時，於慈濟醫院第一會議室召開記者會，由慈濟發言人何日生居士擔任主持人，遠從美國返台的印海長老，向媒體宣讀印順導師圓寂的新聞稿（福嚴精舍草擬），簡述導師生平。接著由慈濟醫院院長林欣榮醫師、副院長王志鴻醫師，報告近六年來印順導師的病況，以及百歲嵩壽前後病況的變化。接著筆者銜命向記者朋友概述印順導師的卓越成就與深遠影響。
遠從香港返台的慧瑩、澄真兩位長老尼，以及證嚴法師、慧理法師、明聖法師、常光法師、慧璨法師等諸位弟子，也都出席本次記者會。各大媒體均派記者前來採訪，慈濟大愛電視台全程同步時況直播，放送全球。

事後有許多朋友向筆者索取講詞，由於事前沒有起草講稿，因此只能憶述發言內容如下：

一、首先向慈濟醫療團隊與靜思精舍眾位師父表達誠摯謝意，倘若沒有他們的盡心醫護與照顧，導師圓寂的這一天，早就已經在幾年前到來了。當年證嚴法師為濟貧救苦而成立慈濟醫院，沒想到竟然因此讓印順導師的晚年，受到如此周全的醫療照護，真是感恩不盡！

二、其次以最簡短的方式，概述印順導師的生平成就。導師著作等身，被台灣史學家藍吉富先生，推崇為「玄奘以來第一人」。大家都知道，玄奘大師是中國古代最傑出的留學生，西行求法，獲致高超的學術成就，以印度語與各方菁英論辯佛法，竟然所向披靡，深受印度舉國君民的尊崇。他又將重要佛典攜回中國，戮力譯經，成為中國佛教史上最重要的譯經家。然則玄奘以後的千年以下，高僧輩出，印公何以竟被推尊為「玄奘以來第一人」？原因是：他的影響是全面的，他的思想澤被佛教界與學術界。

三、就佛教界而言，中國佛教長期趨向兩極，不是隱遁獨善，就是經懺應赴，兩者都甚受世人詬病。他不禁思索：自己所理解的佛法是如此的高深，充滿著人生智慧，何以現象界的佛法卻是淪落至此？因此，他矢志追根溯源，研尋佛教衰微的病因，以及復興佛教的方案。他以深厚的學術功力，為大眾點出了「人間佛教」四字，這正是「不著二邊而行中道」——離於隱遁獨善與庸俗流鄙的兩極，推重兼善天下的菩薩願行。他強調，做為一個平凡的人，要一步一踏實地在苦難的人間，為苦難眾生而服務。他認為，這才是正常道；而他也很明確地從經典中印證，佛陀就是依這樣的弘願大行，而在人間成佛。因此希望佛弟子不要迷昧於鬼神之說，不要流於獨善與庸俗，而要活出兼善天下的精神。

四、「人間佛教」的提倡，不是一句口號，此中有著印順導師在學理與教史方面深厚的基礎，因此極具說服力。他以鑿鑿經據，建立了龐大而精密的系統理論。他終生捍衛大乘佛教，推崇菩薩不捨眾生的悲願大行，這給佛弟子帶來了崇高的願景與清新的活力。例如：他的徒弟證嚴法師，即是深受恩師感召，創立了尋聲救苦而無遠弗屆的慈濟世界。台灣的佛光山與法鼓山，在思想方面縱使有著些小差異，但也都推崇印順導師，並且大力提倡「人間佛教」，深受社會的肯定與信任。因此「人間佛教」的理想，可說是台灣佛教復興運動的推手，而台灣佛教復興的現象，也因此深受舉世矚目。

五、就學術界而言，他著書七百餘萬言，以佛教的教理與思想史見長。不只是以「量」取勝，就其「質」而言，他也提出了眾多獨到的見地（例如「大乘三系」學說），深受學界的重視。日本一向以其佛學研究成果而自豪，但在讀到印順導師所著的《中國禪宗史》之後，大正大學竟然要主動頒授正式的「文學博士」（而非榮譽博士）學位給他。他淡泊名利，竟然婉拒博士學位，大正大學卻還是極力促成其事，所以最後委由聖嚴法師代為受贈。國內媒體大為轟動，但他卻飄然遠舉，未接受任何採訪。

六、由於他的學術研究成果豐富，所以他雖不以「學者」自居，但無論是在佛教學術界還是哲學界，無人敢忽視他的成就。無論同不同意他的觀點，他們大都以他的既有研究，作為理解佛法的良好基礎，眾多學者並與他的思想進行對話。通過他的著作來理解佛教義理與思想史，可以減少迂迴摸索的時間與氣力。

七、最難得的是，他的心靈非常開放、自由，雖然提出種種見地，迥異傳統宗派學說，但卻自謙地說：「余學尚自由，不強人以從己。」所以他的座下既可出現像證嚴法師這樣忍辱柔和、慈悲謙讓、救苦救難的人間菩薩，連像我這樣叛逆的「激進派」，也可在他的座下安然無恙。由此已可見其心量廣大。

八、去年四月間，佛教界提前祝賀他的百歲嵩壽，舉辦盛大的學術會議。陳總統也特地提前趕到台中華雨精舍，親自向他頒贈二等卿雲勳章，推崇他「不但是佛教界的瑰寶，也是國家的瑰寶」。他睿智的見地，太超前於他的時代了，所以難免先知寂寞。但差堪告慰的是，到了晚年，他所播灑的「人間佛教」思想種子，終於瓜瓞連綿！透過他的思想啟迪，我們看到了千山競秀的「人間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