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佛法觀點看特異相與局限
釋昭慧
能量、磁場、電波、特異功能,這在氣功、友教修煉乃至許多新興宗教的門派中,是常用的詞彙。由於人容易被諸如能量、磁場、電波、特異功能這些概念之所暗示,對自己在禪修中的身心變化,乃至寂靜輕安的狀態,會視作能量、磁場與電波的流動,乃至特異功能的開發契機,於是將原屬身心交感而無常變化的狀態,誤作物理性現象,而追逐這些超常識的神秘經驗,得則亢奮、狂喜,未得或既得復失,則沮喪、狂怒,於修學過程中增長了貪、瞋、癡,無法體會得「無常、無我」的生命智慧。
在《阿含經》中,開宗明義即說:要於五蘊之無常如實知見,好能讓「喜貪盡」、「欲貪斷」。(《雜阿含經》卷一,大正二,一上)當西方諸比丘要返回鮮少佛法流傳的西方之時,向尊者舍利弗請益。舍利弗告諸西方比丘如下的「教戰手冊」:倘若有人問到:「汝彼大師云何說法,以何教教汝?」當答言:「大師唯說調伏欲貪,以此教教。」若再問言:「於何法中調伏欲貪?」應當答言:「大師唯說於彼色陰調伏欲貪,於受、想、行、識陰調伏欲貪。我大師如是說法。」(《雜阿含經》卷五,大正二,三三下)這不啻是佛法總綱。
佛家禪觀,強調個人身體的組合(地、水、火、風四大),與心念的專注、散亂、善念、惡念、快樂、憂惱,有著密切的連帶關係,從而讓人在四大的觀照之中,學習著調理平穩、慈悲的情緒,並如實觀照四大乃至心念在每一瞬間的起滅、變異。一個人倘能如實觀見心念對身體的巨大影響,至少不會拿惡念與憂惱來懲罰自己,戕害自己。
禪觀方法得宜,當然亦能達成身體健康、氣血通暢的效果,但這是附加值,而非終極目的。因為因緣會聚者,終歸有一天要因緣消散,因此,無論如何用心於維持色身的健康,色身還是終將敗壞。四界分別觀的禪觀修行,為的是幫助學員減低對色身的貪婪執著,若強調能量、磁場對身體的修復功效,將適巧與「去除貪欲」的目的背道而馳。一旦色身敗壞,由於無法洞燭其「無常、無我」,將會更增加憂惱。因此佛家禪觀,並不特別強調能量、磁場乃至氣脈、明點之類的概念,而是扣緊「去除貪欲」的目的,倘能這樣於禪觀中如實知見身心的起滅、變異,那麼,淺則能夠斷惡修善,深則能夠洞觀無常、無我以證得解脫。
有些心術不正的教師,會拿這些名詞來誑惑修學員,讓他們誤以為是上師的法力無邊,為學員灌注了多大的能量,所以才開發出了那些潛能。於是學員不但無法從禪修過程中,養成自尊、自信、斷惡、修善的自省能力,反倒迷信於「上師加持」,形成個人崇拜與反智的退化現象。
還有些修學者,一天到晚尋覓好的「磁場」,病態一般地尋求磁場較好的地方來修煉、發功,因此,目前一些名山勝水,經常被一群人跑去盤踞其中,於吐納練功之時,甚至發出嘶嘶怪聲,旁若無人。在台中黎山天池與南橫天池,筆者撞見過這些人。他們環天池而坐,令人甚感突兀,並且遊興頓減。想想文天祥,他能在最臭穢、惡劣的監獄環境之中,說出「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的自身體驗,正氣凜然,可以百毒不侵,那是「心能轉境」的最佳見證。轉換成佛法的語彙,那就是身心交感的一種良好狀態:文正公純然忘我而心存正義的清淨意念,使得身體的四大在一個相對穩健的狀態。
過度強調外在境界之神秘力量,大都耽溺於上述追逐能人、勝境,渴求消災延壽並增長欲貪的泥淖。佛家禪法,為了避免學人迷失方向,會一再強調「心清淨故眾生清淨」,強調要依心以轉境,而不能依賴境界來追逐神秘。雖不否定被稱作「能量、磁場、電波、特異功能」的現象,但由於人們已過度使用這些語彙,作如上的不當追逐,因此為了護念學員,避免他們又慣性地作如上的不當追逐,佛教的禪觀教學,一般不採用這些詞彙,而用四界分別觀的佛法術語,來表達精確的身心狀態。
「潛能」或「特異功能」當然是有的,這是心念專注就可以開發出來的能力。但倘若不能伴隨著「緣起、無常、無我」的智慧觀照以「去除欲貪」,那麼,特異功能往往就成了炫異惑眾的工具。
許多特異功能人士因未斷除貪瞋癡,因此仗著他的特異功能,窺視別人的隱私或心念,博得對方的信賴與供養,甚至產生了奪取政治權柄的欲望,以連篇鬼話包裝自己為「救世主」,驅使無知信徒為他賣命,甚至撩起兵燹,禍殃廣大的無辜百姓。黃巾賊、白蓮教、太平天國等等,自古宗教為禍最烈者,正在於此;宗教之所以被政權之所忌刻、迫害,原因也多半在此。法輪功與中共的恩怨情仇,不正是血淋淋的例子嗎?台灣近十餘年來出現一堆涉及詐財、騙色的宗教醜聞,也都是顯例。
依此以觀,佛陀戒絕比丘賣弄神通,向白衣談「過人法」,並將炫奇惑異的「大妄語」,定以最嚴厲的罰則,違者一概驅出僧團。這不啻是對修道人、僧團與社會的多重保護措施,而且高瞻遠矚,防患未然!
九五、七、卅一 于尊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