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再踏入此地一步——南傳佛教道場歧視比丘尼的痛苦見證
潘聿殊
我以為已經淡忘這件事,畢竟事情也過去一年多了。直到日前於某一機緣下談及此事時,我那伴隨著激動的言詞傾洩而出的,是憤怒與屈辱的情緒。才讓我警醒到:「啊!原來我沒忘記此事。」它始終在我心裡佔著一個位子,一旦遇事逢緣自會展露無遺。當初我選擇作一個沉默者,如今我願將之披露,讓諸眾聞此訊息,希望這遲來的聲援能多少喚起閱者之關注與支持。
九十五年六月底,我參加一個號稱由班迪達大師所親自指導的禪修活動(為期十天),由於是中途進入,於尚不太清楚其作息及規定的情況下,暫時採取默默觀察與隨眾作息的方式,以期早日進入狀況。當時男女二眾打坐及經行是分開的,夜晚開示時則集中於禪堂,如今已記不清楚當時之確實作息,只知第二天早上當我等到早齋板聲響完而緩緩張開眼睛時,整個禪堂幾近空無一人。我一邊整理衣裳一邊想著:「哇!這邊的人動作好快!」然後慢步跨出禪堂跟在隊伍的最後至齋堂用餐。
到了中午,午齋板聲剛響起我即張開眼睛,整個禪堂又是幾近空無一人。那時候我的心情除了惶惑還帶著些微的憤怒:「報名參加禪修不就是希望自己於禪修上能有所增進嗎?為何如此迫不及待的趕去齋堂用餐呢?」想當然爾,我又是排在隊伍的最後面。
隔天早上,為了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接近早齋那支香,眼睛採半開的方式觀察其他禪修者。約莫過了大半個鐘頭,只見陸陸續續有人在看時間,又過了幾分鐘;開始有人相續的離開禪堂,我一看時鐘,離用齋時間尚有約十五分左右。「這些人到底要去哪裡呢?用齋時間又還沒到。」我心理想著,決定跟在她們(比丘尼及女居士)身後一探究竟。
走了一段路,赫然發現路旁已有一小隊伍(比丘尼在前,女居士在後)在那裡排隊等候著,後到的人自然插隊而入且大都呈合掌姿勢。在這接近中午時刻,雖然微有樹蔭可供乘涼,但因時值盛夏故仍是酷熱難當的。就這樣一直等著 ……直到鐘響了隊伍仍不動地似在等待什麼,約莫又過了幾分鐘,才看到南傳比丘在前、漢傳比丘、男居士依續排列的隊伍,慢慢走過我們隊伍的前面,然後才由我們比丘尼為首的隊伍跟在後面進入齋堂。我邊走邊心裏嘀咕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女眾要提前十餘分鐘等候?又為何比丘尼要排在男居士後面呢?」禪堂裡座位之擺設亦復如是,不僅如此;甚至連小參也是分等級,佛世時所要打破的階級制度,想不到會在二千多年後的台灣重現,我簡直不敢相信這親眼所看的一切。許多疑惑在我腦裡盤旋著,這些疑惑直到第三天晚上女助理禪師重申,要女眾徹底執行先男眾十餘分鐘前合掌排列等候,並俟男眾完全通過再跟在後面的規矩;及稍後由班迪達大師開示時所提示比丘尼傳承已斷(亦即不承認有比丘尼)時才獲得解答。
然而隨著疑團的獲釋,不但衍生更多的疑惑,更對比丘尼們所受的待遇覺得不捨與不平。疑惑的是:佛陀所創覺之佛法是以「緣起」為原理的,而其導出的結論之一為「眾生平等」的生命論。既然眾生都平等了,那同為人類不分男女眾理當亦是平等囉。為何現今所受之待遇卻如此之懸殊?若以:「比丘尼之傳承已斷絕」為理由更是不能令人信服。佛制戒的目的無非是要令「正法」與「梵行」久住,今日不管是藏傳或南傳,以為把整套南傳制度搬過來,即叫做「回歸原始佛教」的人,罔視佛世即有比丘尼存在之事實,不思如何接續已斷之比丘尼傳承、反倒用種種理由來搪塞,使得諸多女眾無法「住持正法」。
誰才是最不遵守戒律的釋迦罪人呢?
不平與不捨的是:今日台灣眾多傑出之比丘尼發揮女性柔軟、耐苦、謙遜、持久力之特質,不管在建築寺院、教化信眾、學術、社會運動及慈善事業……種種領域,皆交出亮眼的成績單,並贏得社會之敬重。而今天為了求法竟遭受如此不平等的待遇,在藏紅色與灰色的僧袍、男與女外相的差別下,相同的是平等的法性與弘法利生的心。本是同根生(皆為佛弟子),相煎何太急啊?
由於班迪達禪師與其他兩位禪師要先行離開,助理禪師事先已告知我們當天晚上要供養禪師,所以晚上聽課時大家幾乎都有備而來。連因隔天要上班想提早離開的學員也被要求供養完才能離開。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當四位禪師、三位穿粉紅色的翻譯及助理禪師一字排開來接受供養時,陣容之龐大還是挺嚇人的。
隔天早上我要離開時,寫了一張字條丟進意見箱裡:「我現在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我不曉得緬甸的情形是怎樣,但在我們台灣,比丘尼是被社會大眾所敬重信賴的。而之所以被尊重仰賴,不僅是因為比丘尼的身分,也因尼師們不管是在寺院建設及管理、學術、社會關懷、慈善志業、文化、教育……種種領域上皆有傲人的成就,加上尼師們本自具有的女性柔軟、耐煩及綿密之持久力的特質,猶如菩薩般不但撫慰著信眾的心靈,更是社會上一股安定的力量。而今竟受如此對待,我內心感到非常悲痛,而且也不能接受這種情形在台灣發生。」離開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心裡想著:「我不會再踏入此地一步……。」
我以為已經忘記這件事了,想不到我仍記住這整件事中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那一個個、在大太陽下合掌排列等候的比丘尼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