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走在前面——慧理法師憶述導師
◎慈濟月刊 葉文鶯
那年,師父在找適合建設關房的地,
高挑瘦長的身影,輕快大步地走在田埂路上,
後面的小徒弟半走半跑地追著,也追不上。
我看著、想著,這像是他對佛法的領悟,那樣高超、前進;
到現在我們還是追不上。
領受師父法乳、循著師父的足跡前進,我們要努力急起直追,
不要待師父再來人間時,仍跟不上。
——慧理法師
一九五四年秋天,將滿十六歲的少女,進入台中寶覺寺創辦的台中佛學書院就讀。她出身南投竹山鎮一個佛教家庭,希望在這兒學習適應出家生活。
老師楊白衣為他們介紹印順導師著作《佛法概論》,書中有兩個觀念在這少女腦海留下深刻印象。第一是「人間佛教」——「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第二是「男女平等觀」——「男與女,約信仰、德行、智慧,佛法中毫無差別」。從未見過導師,少女卻心生景仰,「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拜這位法師為師父。」看著書上的導師法相瘦削,她拿起筆在上面塗鴨。
「為什麼把導師畫得胖胖的?」有天,老師經過她桌前發現了。
「導師太瘦,我擔心他身體不好。」她天真地說。
半世紀後、今年六月四日上午,導師在花蓮慈濟醫院圓寂,跪在一旁的她,終於不再擔心導師法體纖弱似風中楊柳,只祈求導師「速去速回」,因為苦難人間亟需正知正見的導師,以啟光明。
「你常講要親近印順導師,機會來了!他在新竹壹同寺開辦女眾佛學院,正在招生。」少女在台中佛學書院就讀的第三年,某天,老師帶來這個好消息。而她如期應考,幸運地被錄取了!
導師初到台灣,發現很多大寺院住持皆為女眾,他認為女眾也應接受佛法教育,因此於一九五七年在新竹壹同寺開辦女眾佛學院。她是第一屆院生。回憶學院生活規律,起居、勞作等全在壹同寺;每天上課鈴響,內心便充滿喜悅,同學們也一心向學如法如律。導師常勉勵學生專心求學,真正了解佛法的來龍去脈、思想精神所在,而不是在考試成績上爭高低。
佛學院第一學期結束,少女打定主意皈依導師,出家後法號「慧理」。
一匙花生油
「導師辦學踏實,先試辦了一學期才正式招生。」慧理法師說,當年的老師有演培、續明、仁俊、常覺、印海、妙峰、隆根等法師,導師也親自講述《成佛之道》及《中國佛教史略》。
三年課程選讀各宗各派的代表經典,如講教理、禪定、智慧,各取一些代表性的,談不上深入研究,而是從博學中求得廣泛的了解,才不致引生門戶之見;如要深入研究,則可視個人的根性好樂,選擇一門深入。「導師在佛學思想上研究高深,待人態度卻是平易近人。」慧理法師記得第一步踏進壹同寺、第一次看見導師,便覺得他是位氣質相當好、令人尊敬的長者;親炙導師,更了解他待人平等、生活清淡、不求名利,全心探討佛教真理。
有一天,導師得知多數同學還在成長階段、容易肚子餓,很需要補充營養,但又考慮壹同寺的護法金有限,「導師那時還擔任善導寺住持,每月領有單金,扣掉台北、新竹間來回的車資後所剩無幾,但他仍把錢拿出來買花生油,給同學每人在飯裡加一湯匙拌著吃。」
慧理法師說,導師的生活捉襟見肘,身子也弱,常連買藥的錢都沒有,對院生卻愛護備至,大家深受感動。
汗水醞釀出智慧珍珠
一九六四年,導師在嘉義妙雲蘭若閉關,由慧理、慧瑞及法潤(今慧潤法師)三人護關。「那時年少好奇,想說師父一個人在關房裡天氣那麼熱又沒有電扇,房裡更悶,師父怎麼耐得住?」慧理法師說起當年讓他印象深刻的事:「我躡手躡腳地從關房的圓窗縫隙偷看——師父坐在桌前,看著經書,手拿著一枝筆,汗水一滴一滴流到嘴角下來,但是他都沒有感覺,彷彿全副精神、全然的生命都放到佛法上。那時候師父六十歲,著手整理《妙雲集》,著作時流下的汗水,真像是智慧的珍珠啊!」
導師靜修一年期間,除了每日的定課與閱藏外,又完成許多大作如《阿難過在何處》、《漢明帝與四十二章經》、《論提婆達多之破僧》、《論毘舍離七百結集》、《僧衣染色的論究》、《王舍城結集之研究》。導師並且開放每週日下午兩點至四點的時間讓居士們請法,晚上七點至八點則為弟子上課。當時聞法的喜悅,使得弟子們白日勞作的疲憊乍然消融於無形。
掩關一年後,導師應邀至中國文化學院(現為中國文化大學)執教。現為妙雲蘭若住持的慧理法師表示,「師父那一年的閉關,把經藏再做整理,用現代的語言寫出來,讓後學能從中汲取到法髓之味,是師父的理想。出關,對他而言是很大的不捨,但為了利益眾生、讓知識青年認識佛教,他願意犧牲。」
回憶著那一段清淡、刻苦的日子,慧理法師說︰「那時,師父一碗稀飯、二十幾粒土豆過個油鹽,就是一餐了,有時切一塊豆腐分成兩餐吃。為了節省開支,他常是一帖藥連吃三個月,但他再病再苦也都不說。」
「導師一生經歷戰亂與貧窮,身體非常虛弱,但一直生活在法喜中。他做事細心,研究學問有耐心,不怕辛苦、不求名不求利。他說,他寫的東西如果有少數人肯看,也覺得很有意思。」慧理法師說。
「師父性情淡泊無求,本著法喜與為法的熱忱,戰勝了長期纖弱的病體。」慧理法師表示,導師身體弱似臨風楊柳,幾番幾乎倒下卻又再站起,為佛教、為眾生所發的菩提心很強,毫不眷戀卻又非常愛護人間。
記得導師曾對他說:「慧理啊!我活到一百歲,可是現在不能講、不能寫了,我還留這個軀體做什麼?」「您活著,坐在這裡,流露出慈祥笑靨、長者的風範,無聲的身教能讓親近者領受到佛法喜樂、滋潤眾生;而您往往簡要一句話,便令人心開意解、身心清涼自在了!」慧理法師如實以告,更殷切祈求這位人間的大菩薩、活菩薩久住世間。
「導師圓寂那一刻,非常平靜,弟子們都跪下來……耳際彷彿還響著導師『不忍聖教衰,不忍眾生苦』的殷切叮嚀。」慧理法師說,雖然不捨,但醫師說已無法維持,「所以我們應該歡喜送他。」
「導師以信願、慈悲莊嚴了法身,透過著作的展現,早在人間綻放光芒。我們深信,這是一道永恆的光芒,而在導師深切的宏願下,我們很快地將可以看到一名體魄宏偉、容光煥發的青年,穿越時空在苦難的人間重現,『為人間正覺之音獻身!』」
(編按:部分資料取自慧理法師在追思讚頌法會上感言)
——轉載自九十四年六月二十五日第463期《慈濟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