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若比鄰──記德國漢堡行
釋昭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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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5.1
傍晚,我由德發居士驅車前往桃園機場,與南與北出版社總編輯吳信如女士會合,準備搭機前往德國法蘭克福,展開七天德國漢堡與漢諾威之旅。
本次德國之行緣起於2011年6月上旬,我接受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PCT)之邀,與PCT教會領袖、牧長、活動策劃、口譯者、贊助代表等,一行九人至德國東部大城德勒斯登(Dresden),參加「教會日」的跨宗教禮拜與系列活動。隨後,由南與北出版社總編輯信如姊妹策劃,在烏滋堡(Wuerzburg)本篤修會的明斯特史瓦札赫修道院(Munsterschwarzach)內的四塔出版社,與德國心靈導師古倫神父展開宗教對談。這段行程,事後由我口述,悅萱記錄,完成〈跨越宗教藩籬的心靈會遇——第三十三屆德國教會日行記〉(刊於弘誓雙月刊第113期,admin/upload/pdf/113pdf.pdf)。
本次德國漢堡與漢諾威之旅,可說是上次行程的延續。因為當年宗教對話的內容,已由四塔出版社與信如姊妹主持的南與北出版社合作,譯出並予發行。據悉:元月間四塔出版社剛一發行,已售出三千本。而中文版已於四月六日,在第十二屆印順導師思想研討會上舉行新書發表會。德文版則在四塔出版社的規劃之下,於第三十五屆教會日期間舉行新書發表會,並邀約我與信如姊妹共襄盛舉。這就是本次德國之行的緣起。
本次行程由德國本篤會四塔出版社負擔機票與食宿,由於兩年前德國之行飛行十多小時,坐久腿腫,性廣法師聞知而感不捨,因此她特別交代助理,本次飛行要訂商務艙,好讓我得以平躺好眠,暫緩長期工作量的超負荷,以準備迎接後續「滿檔」的德國行程。
飛機經過香港轉機到法蘭克福,神父親自從烏茲堡開車上來接往到漢堡,中午時間到達Zur Linde旅館(離高速公路匝道不遠),車程約四個多小時。望向車外,風景如畫,盡入眼簾。每年一度的德國教會日,是基督新教與天主教的重大慶典,兩大教派輪流舉辦。前年在德勒斯登,今年在漢堡盛大舉行,都是輪到新教舉辦。而本次教會日,天主教舉行種種活動的基地,是「聖瑪莉安」總主教座堂(Domkirche St. Marian)。這座宏偉的教堂,也是我本次到漢堡來的第二站(第一站是Zur Linde旅館)。一下車,古倫神父已被主辦單位熱情接待,趁此空檔,信如為我拍了一張獨照,證明「到此一遊」!
在漢堡天主堂門口的棚內,古倫神父接受天主教媒體採訪並致詞。下午六時,教堂鐘聲大作,大家紛紛入場參加晚禱。這時神父既已受訪結束,離晚間八時神父主講的「祈禱」畫展介紹活動,還有兩個小時的空檔,神父帶著我與信如姊妹步行十餘分鐘,至Alster湖攬勝,此地也是知名影集007拍攝外景的場地。
湖邊瑟瑟寒風陣陣吹來,我不禁後悔沒將大衣帶出來。這件大衣是法源講寺真理法師特為我精心製作的,曾在去年底的澳洲之旅,陪我度過寒冬,貼心的助理印純法師幫我放入行李箱,我竟沒將它帶到車內。如今已顧不得威儀,只能將圍巾裹著上身,為的是怕萬一感冒發燒,被視作疑似H7N9患者而受到隔離觀察,那可就麻煩大了。
傍晚時分,自Alster湖步行回到教堂附近,神父請我們享用豐盛的晚餐。近晚間八時,再回到聖瑪莉安教堂,與兩年不見的四塔出版社的、高壯像可愛胖娃娃的Linus修士,以及高挑美麗的Lidenthal小姐會遇,感覺份外親切。
兩年前Linus修士開車,從烏滋堡上高速公路,直接載我前往法蘭克福搭機返台。當時我以為他是神父,而在〈第三十三屆德國教會日行記〉(刊於本刊第113期)文中敘述道:
Linus神父曾到過日本學習合氣道,因此對東方禪宗文化略有所知。他很親切健談,一路上向我述介德國與教會現況,並發抒他對穆斯林移民女性覆頭巾的看法。
Linus與我一樣,都操一口「菜英文」。我起先有點緊張地想,我連速度飛快的標準英語都來不及聽了,怎麼可能聽得懂德國腔的英語呢?但是車上只有神父與我,也不可能找到第三者來作奧援,只好硬著頭皮接招。沒料到「人」果真是潛力無窮的動物。一路專注聆聽下來,還真的是聽得懂他的每一段陳述,並且還可以隨時用簡單的英語詞彙,串成我想要表達意思的句子來回應他。這使他十分開心,在機場臨別時,還特別送我一個天使小銅雕像作為紀念。
我一時恍神,竟用英語問他:「這個禮物昂貴嗎?」話一出口,就察覺自己有點「白目」。這樣的詢問有意義嗎?禮物本來就代表著送禮者無價的心意,昂貴或不昂貴,能買得到一個人無價的心意嗎?因此回到台灣後,我特別將這件天使小銅雕珍藏起來,紀念一段可貴的異國跨宗教友情。
這次我特別帶了些一玄法師相贈的,台灣知名的日月潭手工紅茶,除了贈送古倫神父與富勒牧師之外,心裡惦掛著要送他、Lidenthal,以及帶領我參訪修院的,七十餘歲老修士Bro. Boniface,以及特別帶傘到旅館給我使用的青年修士Bro. Simon。
今晚在聖瑪莉安教堂舉行一場畫展說明會。原來,女藝術家Sylvia Vandermeer手繪的Die Betenden(《祈禱》)乙書,由古倫神父逐幅作出「祈禱」在神學上的闡述。配合教會日活動,這些油畫均已陳列教堂內,作為期一個月的展示。八時起,主持人向聽眾介紹了兩位作者神父與Sylvia之後,開始為大家作其中幾幅繪畫的背景解說與神學說明。
在講述第三幅畫(一位女子雙掌朝上,以充滿祈盼的眼光而作祈禱的畫像前),神父向聽眾介紹了我,並請我就佛家的「祈願」作一闡述。我簡潔地說:
基督宗教是「救贖論」,強調人們從天主獲得白白的恩典;而佛教則是「功德論」,強調宇宙中善惡有報的自然律。佛教的祈願,可以在這樣的理論背景下予以理解。這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受人恩惠之後,為人虔心祈願;如僧侶每於飯前、飯後,對所有布施錢財與體力、心力以張羅這些食物的人作出祈願,祝福他依此功德而感召幸福安樂。一類是主動施恩或是種種為善,這些善行原可獲得種種功德的回饋,但佛陀教導我們:要將這布施功德迴向一切眾生;這麼做也可減除人們對自我的執著。
其實早在從法蘭克福機場坐古倫神父的車,前往漢堡的途中,神父已先將本日行程告知信如,信如轉告我:本晚神父會在這幅畫前邀我作佛家「祈願」的解說。她並從iPad中調出兩年前我在德勒斯登的致詞、祈願文與慈悲觀文,希望事先讓我復習,這樣可以讓她事先約略知道如何口譯。我看過之後,向信如提出建議:「倘若是背稿,這樣我反而會不自然,因為憶念內容對我而言,比臨場就著主題來作發揮,效果會比較差。」信如一聽傻眼,告訴我:由於德文不是她的母語,因此德翻中不是問題,但中文即席翻成德文,對她的挑戰較大,而且她擔心翻不出佛學意涵及專有名詞。我安慰她:「請放心,妳上個月在新書發表會與演講場中的即席翻譯好極了!」
她向神父說明我的意見後,神父哈哈一笑,說他演講也是如此,習慣臨場發揮,不習慣依背誦內容來作講述。他的安慰是:「沒關係,反正咱們德國人也不懂佛學!妳就算翻譯有誤,我們也聽不出來。」信如苦笑地在Skype中告訴她的先生(東吳德文系廖揆祥教授),廖教授笑她說:「妳死定了!」
當晚在Alster湖散步時,她先問我,待會兒要講的內容,是否可大致告訴她。於是我向她提到了前述兩種祈願。她對「迴向」一詞前所未聞,願聞其詳,因此我從理論根源讓她在短時間內立即掌握兩大宗教的理論差別,說明各自破除對功德的執著之方法差異——基督宗教以「因信稱義」,讓人知悉所擁有的都是上帝賜予的白白恩典,以避免人們對其功德產生驕傲,或產生「贖罪券」式的善行觀;佛教則強調個人言行與心念產生對應效果,但要以「回自向他」的自我訓練,超越對功德的執著。
這樣的溝通是十分重要的,因此聰慧的信如馬上掌握了理論上的邏輯性,臨場作出完美的翻譯。
5月2日
上午用完早餐,九時左右出發。我們先到Holiday Inn飯店拜會富勒牧師。
富勒(Christian Führer)牧師是德國人心目中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他曾牧會於萊比錫(Leipzig)的尼可拉教堂,1989年發起著名的「蠟燭革命」,帶領人民推倒柏林圍牆,成為東西德終能合併的關鍵性人物,是東德人民心目中的英雄。兩德統一後,當年從事革命運動的許多牧師,紛紛轉入政壇,但富勒牧師保持「永遠的在野」身份,始終從事牧會活動,並將他對社會的關懷,投注在人權與勞工問題。高齡七十的富勒牧師,雖然已經從牧會職退休下來,但對於環境、經濟、貧富懸殊等議題,依然持續關懷,嚴厲批判。
信如非常尊敬富勒牧師,曾邀請他至台灣演講,但牧師因身體欠安,而未允成行。本次信如在來德國前,就已洽詢拜會事宜,牧師因肺部換氧功能受損,因此無法確定能否前來參加教會日活動。最後決定應邀前來,卻只能待兩天(五月一至二日)。於是與信如約在今日上午見面。古倫神父與Linus修士聞知牧師病緣,也特別前來探訪老朋友。
富勒牧師與這些老朋友相見歡,看到我也歡喜握手,並表示:我是他第一個接觸的佛教法師。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我雖不全瞭解,但看著他們惺惺相惜的表情,對兩人跨教派的友誼,還是有很深的感動。信如很體貼地告訴了我其中部分談話內容:富勒牧師頗為欣賞特別照顧窮人的現任教宗方濟,但他還是認為天主教對女性角色的認定,應有更積極的作為。於是信如向他介紹我在台灣佛教所推動的性別正義,特別是「廢除八敬法運動」中,反對比丘尼依性別秩序而向比丘跪拜一事。
牧師聞言非常讚歎,他表示:
任何人被迫卑微地禮拜其他人,都有違於人性尊嚴。《舊約》中的雅各在拜見埃及法老時,未曾跪拜法老,這就是很好的示範。「站立」這個詞彙的反向詞,有壓制的意思。壓制人不讓人能挺直身子,這就是「反站立」,而對反站立者施以反抗,是為「反對壓制」。
雖不瞭解拉丁文的語法結構,但是感受到富勒牧師有著堅持正義的人生高度,因此看問題總是一針見血。要求比丘尼跪拜比丘,這恰恰就是一種反對比丘尼挺身直立的壓制心態!
拜會活動結束前,作為四塔出版社社長的Bro. Linus,不忘帶來古倫神父與我合著的新書《你信什麼?》(德文版)。值得歡喜的是,富勒牧師已為本書撰序,今天Linus呈送該書,可說是最好時機,因為作者、譯者都到了現場。果然,富勒牧師要神父與我都在書上簽名,連譯者信如也不例外。富勒牧師在與神父跟我合照時,還不忘記要將《你信什麼?》一書捧在胸前。這個細膩的動作令人感動!
告辭富勒牧師之後,我們抵達本日行程的地點,教會日兩大會場之一的漢堡世貿中心商展場。這裡有兩棟對向而立的大樓,中間是露天大廣場。許多小吃在此設攤,另有一座舞台供教會日遴選中屏的單位舉行演唱或是演講。室內展場佔兩層樓面,光是一樓就有數十家基督宗教出版社在參展,陳列著基督宗教各種文物書籍與影音作品,拜教會日人潮之賜,這裡的人氣挺旺的。德國作為馬丁路德以宗教改革而建立新教的國家,可說是執神學之牛耳。基督宗教書籍文物在德國,一定擁有龐大的讀者群,否則如何撐得起數十家出版社的財力?
在教會日書展的大展場裡,我們先走到四塔出版社攤位,看到攤架上陳列著神父與我合著的新書,信如於是為我們在攤位前合影。後面陳列的是我們合著的新書。後來又看到一旁的新書海報,信如又請我站在海報前照相。此番自個兒帶著相機東拍西拍,但對「自拍」當然沒轍。感謝信如隨時注意為我拍下些歷史紀錄的輔助影像。
緊接著,Herder出版社負責人Rudolf Walter前來迎接神父,到對面棟大樓的Herder出版社攤位,為神父新書舉辦簽名會。原來,神父的書在德國有廣大的讀者群,他的書主要是在自家修院所辦的四塔出版社發行,但也有像Herder這樣的大型出版社,邀請神父撰書,或是將神父過往著作的精華,擷錄以製作口袋書。
中午,古倫神父請我們於展場左側的素食餐廳用膳,用完餐,神父接受奧地利廣播電台記者的訪問。不久,Rudolf Walter帶著他的夫人前來與神父晤談。這時信如告訴我:他們賢伉儷是非常有理念的出版家,全心投入出版業,出版神學好書。他們還會主動挖掘文壇新秀,提供新人著作的出版機會。
下午大約四時,於展場前廣場,舉行跨宗教座談會,也是《你信什麼?》新書發表會。在神父善選對談主題而信如又能善巧翻譯的情況下,講場沒有冷場,大家聽到歡喜處,還熱烈鼓掌。
特別是在神父請我談佛門女性主義時,我提及:
「性別歧視是根源性的歧視」,因為你可以輕易感覺自己比動物高尚,卻很難讓人相信「男人比女人高尚」,於是不得不製造上帝、耶穌或佛陀的聖言,以這類宗教神聖權威來證成女人是第二性。這使得古代與中世紀的宗教都有性別歧視的嚴重問題,它本是受俗世影響,但又成為比俗世更為頑強的性別正義拌腳石。
另一方面,普世獨身主義的宗教,男性教士都得面對強烈的性誘惑,這使他們對女性恐懼、厭惡而又敵視有加,認為女性是宗教性醜聞的害人精。
我補充道:「古倫神父當然是例外。」
這席話不但讓全場歡聲鼓掌,連古倫神父都笑得合不攏嘴。
緊接著在舞台左側棚內舉行新書簽名會,眾多聽眾購書並前來排隊要求作者簽名。臨行前與四塔出版社美麗高挑的Lidenthal以及可愛如胖娃般的Bro. Linus合影留念(今天我終於記得要把紅茶帶來送給他們了)。
下午五時許,到了下一站——新教的三聖(三位一體)教堂,在這裡,有一連兩場演唱會,都請古倫神父在演唱中途的幾個段落,根據本場演唱會的主題而作神學演講。新教牧師請舊教神父演講,這顯示古倫神父的神學素養,與他跨教派一視同仁的胸襟,十分贏得新、舊教人士一致的信任與讚嘆!
第一場的演唱主題是「和平」。從五時至七時,由Johannes Mattias Roth牧師帶領樂團演出,其中一位成員是他十四歲的女兒。由於我們被安排在台上左側安坐,因此我幾無機會照到他們歌舞的正面鏡頭,只能照幾張背影。後來在信如鼓勵下,才鼓起勇氣走在舞台稍前方,照幾張樂團演唱與神父致詞的側影。
終場時,牧師邀請我們與樂團成員一同到台前謝幕,但我無法留下這跨教派與跨宗教共融的可貴影像。平時習慣獨往獨來,出國從不找助理陪伴;偶與性廣法師共出國門,也是因為兩人都受邀演講或發表論文。這次德國之行深深感覺,有人與我同行,確實有其重要性,因為本次行程,確實漏失了許多歷史畫面。
好在演唱會中途,信如為我口譯「佛教的和平觀」的時刻,信如把握著樂團成員下台的機會,趕緊請其中一位成員為我們兩人攝影,這才留下差堪向刊物主編交差的照片。
古倫神父十分慈悲,他為了重視我的到來,商請樂團主持人(牧師),於其中一次他出場講道的段落,請我上台講述該場演唱會主題的佛教觀點。而前後兩場牧師也都非常爽快地首肯。
針對「和平」主題,演唱會前,信如詢問我是否從佛教的「和平」定義講起。我考量到定義的嚴謹陳述,可能會耗時而又冷場,因此直接從「暴力」切入,會先談述暴力的根源——自我中心與由此而產生的貪瞋癡煩惱。上台後,我臨機一動,以近時恐怖份子濫殺無辜民眾的例子,說道:
貪欲使人在攫取資源時,往往使用暴力;瞋惱則使人為了排拒逆耳的見解,或是為了排除逆心的人事物,而不惜使用暴力。他們還經常將使用暴力的行為,予以合理化。例如:恐佈份子說:民眾也是該死而非「無辜」的,因為他們支持著可惡的政權,而形成了共犯結構。因此恐佈主義者殺起無辜民眾,一樣毫不手軟。貪、瞋兩者都緣自愚癡(無明),是即:自我中心而漠視他人處境與需求。暴力在人與人、族群與族群、國家與國家之間層出不窮。
解決之途有二:其一是「制度建構」,如國內法律與政治制度,國際法與聯合國組織等。這些良性制度,能相對扼止人們無限擴張其貪瞋煩惱。但它依然有其盲點。原來人們在共同利益均勢的考量下,雖然制止了相互間的暴力,卻依然可能會共同向更弱勢的生命,痛下毒手,施以暴力,因此它所維持的和平,往往只是部分國家、族群或物種,享有共同利益而雨露均沾的表象和平。
其二是「心理建設」,這又分為兩途:一是身心觀照,二是慈心觀照。專注地作身心觀照,我們就可察覺,心念對身體有著鉅大影響。因此不管別人有多可惡,多該死,我們都犯不著對他們產生瞋恨心。瞋心如同毒箭,它容或可以摧毀可恨的人事物與逆耳的見解,但發出瞋心的當下,身體絕對是第一個蒙受毒箭傷害的人,我們犯不著在暴力的思維與行動中傷害自己。
慈心觀照,則是以同理心視人如己,將自己的快樂向他們散發出去,而減除與他者的隔閡。慈心訓練到了極致,人們可以如同母親原諒兒女一般,對眾生的可恨、可惱,給予無限寬容,從而消融暴力的心念、言語與行為。徹底的和平,就在超越自我而慈心廣覆的修為中,獲得進一步的驗證。
由於臨時起意,以恐怖分子為例而作破題,下場之後,信如忍不住取笑我:「法師,妳又脫稿演出了。以後我都不相信妳事先的提示囉!」事實上,信如女士臨場反應非常敏捷,翻譯得好極。從她每次譯出之時,全場立即發出爆笑與掌聲,就可約略窺其端倪。
在起身走到台前與樂團成員一同謝幕時,我似乎感覺腳下有東西,不敢直接踩下去,等謝幕完畢,俯地一看,原來是神父的眼鏡掉落地上。好在我當時沒踩下去,因此鏡片雖然脫落了一片,但眼鏡完全沒有破損。
演唱會結束後,我們從舞台邊的教堂側門走出場外,這時已是傍晚七時。行至三聖教堂大門口,發現那裡竟已大排長龍,等著參加下一場演唱會。
信如擔心神父待會兒要用到眼鏡,帶著我火速走到附近街上尋找眼鏡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卻已關門。原來德國店面大都是五點以後就關上。眼看八時的演唱會又將開始,神父帶著我們進入一家餐廳食用披薩,並請服務生加快速度。我點了一客素食披薩,但德國的一客食物,往往份量超多,這份披薩很大,感謝信如與我共用了它,而不另外點餐。
信如真是要得!在候餐時,她竟然不死心地取出神父的眼鏡,在餐廳桌面上「死馬當活馬醫」,硬是把脫落的鏡片塞了回去。
用餐後回來,遇到即將離開的Johannes牧師,他邀我們合照留念,信如趕緊把的相機遞給他女兒,同步留下了一張歷史影像。
第二場Abendschön牧師的樂團演唱,他旁邊的那位頭髮蓬鬆而高瘦熱舞女子,是他的妹妹。這回我們被安排在第一排中右側,我才得以照幾張他們歌舞演奏的畫面。(本人不夠專業,不知如何在舞台強光下,調整相機功能的選項,再加上熱舞者的動作迅速,因此相片中的人影模糊,只好請讀者將就著欣賞囉!)
本次主題是「幸福」,同樣是穿插在演唱會的幾個段落中間。神父談的是「八福」深義,我則依「八正道」而作簡要與淺白的口語說明,然後切入「正語、正業、正命」,談佛法觀點的「獲取幸福之道」,並且說明:
世人往往以為縱情恣欲就是快樂,其實依賴感官來獲得享樂,永遠會有知覺麻木之後,不得不加重刺激或變換花樣的苦惱,反倒是自我節制的持戒,才能帶來身心靈的自在之樂。世人往往以為獲取越多資源就越是快樂,其實將資源分享給更多眾生,反倒能夠獲得為善之樂,並且自我節制與分享資源,也是一種超越自我的良好訓練,超越自我的善德,招感到的將是不可限量的幸福安樂。
這樣的理性分析,頗能受到聽眾的接納,古倫神父與Abendschön牧師也都十分歡喜。而當我講到八正道的「正精進」時,為了以簡要方式讓聽眾理解它的意涵,於是說道:「『正精進』是指正確的勤奮態度。並非所有的勤奮都值得讚歎,例如:在Casino賭個三天三夜,雖然非常勤勞,但那可不是『正精進』。」大家立即會意,並且報以熱烈的笑聲與掌聲。
信如與我合作演講的片段,我們未及找人照相,好在於古倫神父演講時,坐在前排的我,還即時為他拍照,為第二場演唱會留下了一張歷史影像。
第二場演唱會到了尾聲,我們三人同樣受邀上台,在動聽的「平安」歌聲之中謝幕,並於曲終人散之後,與樂團成員合影留念。樂團主持人Abendschön牧師,他的妹妹活力四射而善舞,帶動全場的極Hi氣氛。前排右蹲的女孩,薩克斯風獨奏一曲,音階屢屢飆到極高,其肺活量十分驚人。前排左蹲的男孩名為Thorsten Grau,相貌斯文而氣質優雅,電吉他的獨奏十分動聽。他以英文告訴我,他曾經去過泰國。
信如說:這些基督教樂團在德國有好幾個,有的樂團主持人本身就是牧師。本次的兩場主持人則都是牧師。他們大都自己作曲、自己作詞兼組團演唱。兩場都各擅勝場,第一場比較有福音歌曲的風格,第二場則是搖滾與藍調的曲風。信如告訴我:第二位牧師大名bendschhoen,是「美好的夜晚」的意思。而第二場從晚間八時進行至十時,這可真是一個非常特別而「美好的夜晚」!
這種講唱穿插而播傳福音的方式,相當受到民眾的歡迎,因此三聖(三位一體)教堂樓上、下五百個座位,兩場演唱會都為之滿座。在佛門中,馬來西亞佛教青年與慈濟會眾,都非常重視佛教歌曲的演唱,兩者曲風不同,但都膾炙人口。但像基督教樂團這種勁歌熱舞的福音演唱會,我在佛門中可是向未之聞,真是大開眼界!
5月3日
上午至漢堡會議中心(在商展場附近),那是教會日另一大活動地點。在那裡也有個露天舞台,提供各項表演。德國教會日福音電視台在此安排了「沙發人物專訪」專訪,這場半小時的座談,由記者Stephen Kesch先生主持。
Stephen先生不虧是記者,主持的風格非常明快,他事先已讀過《你信什麼?》,因此問題直接切入該書的幾個主題而作演繹:1. 兩大宗教的靈修特色。2. 宗教交談中,印象最深刻的片段。3. 兩大宗教對生態環境與經濟的看法。4. 佛教與女性主義。
第4點其實是古倫神父特別交代主持人發問的。雖然昨天的新書發表會中,我在調侃獨身主義的教士與僧侶,但古倫神父不但不以為忤,還認為這樣的看法頗有特色。這次,我在談宗教與性別歧視的問題時,同樣講到:獨身主義的教士與僧侶,有恐懼、厭惡與敵視女人的傾向,聽眾哄堂大笑。主持人促狹地說:這個問題不要讓神父回答。神父笑得十分燦爛,表情天真、愉悅而又慈祥。神父那大海一般寬廣的胸襟氣度,是多麼的令人欽敬啊!
這一場,我有點小「突槌」,我把座談時間記成了一小時(把明天漢諾威演講的時間長度,記成本場的時間長度),因此在主持人的第一個問題上,為了邏輯性的完整,回應了較長的時間,害得信如十分緊張,也讓神父的談話時間相形減少。但是大體而言暇不掩瑜,而且聽眾非常眾多(廣場為之滿座),不時爆出熱烈掌聲與爆笑。
演講會結束後,我們在舞台右前方為讀者購書簽名。購書者眾,《你信什麼?》竟然告罄,讓許多聽眾有向隅之憾(他們當然可以事後購買,但是少了作者的簽名,對他們不無遺憾)!
由於下午神父與信如各有一個小行程,行程結束後,將與德國肢障奇人施密特(Rainer Schmidt)牧師(兩年前在德勒斯登曾與他餐敘)晤談,信如體貼我,怕我本次來到德國,除了跑行程,哪裡也沒去,因此建議我第一時段先在市政廳前(漢堡最美的市中心區)到處走走,然後再與施密特見面。但我還是選擇回到旅館,好能稍事休息,再跑晚上的行程。本想自行坐計程車回去,但貼心的神父與信如還是先將我送回旅館,才又跑回市中心區。這一來一回的車程是四十多分鐘,他們與我一樣疲憊,卻是凡事為我著想,真是令人感動!因此回來之後,我也就不再休息,而選擇開機作業,將相片作一整理,並且作了5月2日的記行,連同照片po上臉書。
寫著,寫著,不知覺間時間飛逝,已經五點多了,神父與信如的兩個行程都已跑完,回來稍事休息,即載我到商展場參觀晚上的樂團演出。教會日每晚在商展中心,都安排有好幾場的大型演出。聽眾席的座位,是瓦楞紙箱。我感到非常新鮮,端視半晌,信如於是要我坐在紙箱座椅上,為我拍照留念。
古倫神父應邀至一場牧師樂團的演唱會講道,信如與我則溜出來,選了另一場——海頓「創世紀」的大規模神劇演出。動聽的合唱曲震心動魄,高難度曲調轉折的男女高音獨唱令人驚豔不已,整個神劇還配合創世紀情節,有陣仗龐大的豐富舞蹈!信如說:這種高水準演出,在台灣,只有在國家音樂院才聽得到。感謝神父與信如精心安排這次的教會日之旅,我真是大飽耳福與眼福啊!
演出結束後,主持人請聽眾充當志工,將會場的紙箱座椅拆下來,將瓦楞紙疊好,集中放在台前空地。人多真好,上千個紙箱很快就被拆除完畢。主辦單位善用可回收資源來設計簡便座椅,以及運用臨場志工的巧思,在在令人讚歎不已。
我們也捲起袖子拆了好些,最後我還與信如在紙箱淨空後的劇場合影,留下於神父演講場外「溜班」的影像證據。直到神父來電,信如與我才走出場外與他會合,共同步行到地下停車場,驅車返回旅館。
5月4日
上午即將啟程,開拔往漢諾威。昨天下午在下榻四天三夜的Zur Linde Hotel旅館戶外,照了它那美麗的外觀。揮別漢堡前夕,將它po上臉書。
從漢堡驅車至漢諾威途中,古倫神父與信如為了讓我能在德國之行,有些攬勝行程,特別帶我到Celle古城走走。那裡有德國著名的格子屋,樑架都是橡木,牆面形成格子狀。各種造型的格子屋,在Celle古城隨處可見。這些古蹟,成為Celle的重要資產,Celle也因此成為國內民眾喜歡前往的觀光勝地。信如還真貼心,為我拍了一張格子屋前的留影。
停妥車後,我們信步走到一座教堂,這是一座名為「聖瑪莉安」的古蹟教堂,建於1292年,在1525至1528年間,馬丁路德宗教改革之後,由舊教轉為新教。因此還保留著一般在天主教教堂才看得到的祭台。教堂的祭台上方、兩側與後方,都佈滿了顏色鮮麗的裝飾與彩繪。執事人認出了神父,與他歡喜交談,隨後駐堂牧師也出來向神父問安。
走出聖瑪莉安教堂,我們步行至不遠處,古代城邦領主居住的城堡。那裡有護城河環繞,老樹參天而綠草如茵。許多民眾與觀光客都在此悠閒而坐,感受這人間仙境。
我們一行三人就穿梭在Celle古城的大街小巷,到處走走看看。由於今天是週日,老城市集的攤位林立,人潮眾多,許多人在餐廳戶外座位上晒著暖陽,悠閒用餐。三人轉進一條巷子,進入Molise義大利餐廳。在這裡,我吃到一種前所未嚐的食物——gnocchi義大利麵,gnocchi,是一種馬鈴薯泥和著麵粉而捏成的湯圓。
飯食已訖,老城逛得心滿意足,這才徐步走回停車地點,往漢諾威疾駛而去。
德國之行的最後一晚在漢諾威。從Celle到達漢諾威,已近下午三時,我們下榻於火車站對面的Grand Hotel,至六時左右方纔出發,前往演講場所。由於時間充裕,因此途中看到一間土耳其人開的咖啡屋,神父還帶著我們進去喝杯飲料。
晚上的演講,是由漢諾威天主教教育中心與四塔出版社聯合舉辦的,這座教育中心大樓就在漢諾威主教座堂右邊。由於我們的到來較早,神父與執事人Karl-Heinz Meilwes先生,還接待我們到四樓會議室稍事休息。
七點左右,我們下到二樓演講廳。本次演講有售門票,這裡約可容納約一百餘人,座位有限,門票都已售罄。Karl-Heinz Meilwes先生代表主辦單位表達歡迎之詞,並介紹我們三人。接下來信如兼為主持人與口譯者。由於這場演講有一個小時,時間較為充分,因此神父與信如事先與我商量,將演講主題設定在:1. 宗教對談中相互瞭解與相互啟發的重要性。2. 基督宗教的創世論與佛教的緣起論。3. 兩大宗教由基礎理論所展開的自我關懷、生命關懷與環境關懷。4. 兩大宗教的靈修(禪修)原理與目的。
在演講結束後,我帶領大家修慈悲觀,神父則帶領大家作耶穌禱詞的默觀。在帶慈悲觀之前,信如請我先為聽眾說明慈心禪的原理。這樣果然產生更好的效果,我在帶慈心禪時,請大家閉目隨文入觀,發現大家相當寧靜專注,感受著慈心普被的無限溫暖與無量光明。
這場演講的氣氛相當溫馨。許多人在演講結束後,拿新書請我們簽名,或是走到台前,向我們詢問一些個人的問題。感謝這裡的一位執事人,他為我的相機拍下了不少照片,不但是演講場內,還有場外景觀與主教座堂的外觀。
漢諾威天主教教育中心為這場演講製作的海報,Karl-Heinz Meilwes先生把它的縮圖貼在教育中心給貴賓題字的簽名簿上,並請神父、信如與我在此簽名紀念。
從教育中心走回旅館,已是晚間九時。回頭望向掩映於樹叢後方的主教座堂,在蒼茫夜色中,它宛若指引著苦海迷航的燈塔,以優美的聖詩、警世的鐘聲與深邃的寧靜,守護著這座熙來人往的大城。
我們經過了一個熱鬧街道,信如發現那是紅燈區。我想起第一天在法蘭克福前往漢堡的車上,信如告訴我:漢堡有個知名的紅燈區,但是她先生廖教授特別交代她:「不可以帶法師去參觀紅燈區。」沒想到漢堡之行沒參觀紅燈區,到了漢諾威,依然與紅燈區不期而遇。
接近火車站時,信如問神父:「整個演講行程大功告成,我們要如何慶祝?」神父幽默地說:「可以喝酒慶祝,但法師不能喝酒。」於是信如建議吃冰淇淋。我們在一家義大利冰淇淋店點了三客冰淇淋。
你可以想像嗎?神父與法師結伴在街頭夜行,已經是一個很奇特的畫面,這回神父與法師的手裡,竟還多了一客冰淇淋,而且還是邊吃、邊走呢!
寫到這裡,已接近5月5日清晨四時(台灣的5月6日上午十時)。待會兒(清晨六時半)即將下樓用膳,然後出發前往漢諾威機場。在那裡,我將與尊敬的神父與親愛的信如分手,自個兒搭班機經法蘭克福、香港,5月7日上午返國。
昨晚演講回來,本應趕緊入睡。但夜闌人靜時分,思緒特別清晰,另一方面想到回國之後一定又像個陀螺,為公務、法務而轉個不停,未完成的德國行記,也必當無限期地擱置一旁,這樣似乎有點虎頭蛇尾,因此一口作氣,將5月2日第二場演唱會,以及之後的兩天行程,漏夜補撰並附載照片如上。
本次德國跨宗教交談之旅,以及撰寫本篇行記,倘有些許功德,謹迴向共同促成本次行程的古倫神父、信如與德國友人,為我花鉅資購買商務艙的性廣法師,為我分攤公務或張羅行李的學團師友與學校同仁。
可不能忘了迴向給這裡的臉友們!可以這麼說,向各位即時分享德國之旅的過程、內容、心得與影像,這是我於滿檔行程之中,還能努力擠出時間來撰寫本次行記的最大動力!
此外,這幾天由於行程很緊,開機作業的時間有限,po文不及校勘,留言板中時常出現贅字與別字,實在是有礙觀瞻;而許多臉友的跟帖讓我備感溫馨,但也無法逐一回應。凡此種種不圓滿處,還請諸位臉友見諒!
文末,以Celle古堡的園林照片作結。這裡曲徑通幽,樹木扶梳,綠葉抽芽,春意盎然,各式樹葉的顏色繽紛。古城之春如此多嬌,令人流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