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難為、騎豬難下?——柔性反神豬運動開張
陳玉峯(靜宜大學副校長)
八月五日筆者正在街肆覓食之際,接到前悟弘法師老友來電,由於人多吵雜,好像說是北部民間團體反對屠殺「總統豬」,正串聯籌組反神豬、屠豬聯盟,有人建議要筆者出任發起人,筆者戲答:不要只讓我一個人當「豬公」,最好大家一起當「諸公」;回家後,看到昭慧法師的〈刀下請留總統豬〉一文,因而產生若干思考,一方面就教於總統幕僚,另方面為昭慧大作畫蛇添足,附加註記。
昭慧法師為「總統豬」請命的六大理由(自由廣場八月五日),不僅試圖伸張歷來關懷生命協會為動物權奔走的一貫理念與主張,更直接向總統訴請移風易俗作表率,講難聽些,不希望「總統豬」讓阿扁淪為「豬總統」!
雖然昭慧宏文「理直氣壯」,卻存有文化議題上的矛盾或衝突,且並未為總統解套,必然引發扁迷不平,人類學、民族研究、民俗探討等,或將有回應,是以請容筆者先由昭慧六大理由作旁註。其一,昭慧抨擊殺豬還願「將賄賂心態神聖化」,而且福份還可量化為豬體重。此問題或議題如文壇前輩李喬先生等,一、二十年來早已大肆抨擊,不幸的是,這正是台灣人自清朝以降,根深蒂固的「期約賄賂」大國粹,遍佈三界公以迄孤魂野鬼,就理性而言,荒謬、墮落得無以復加,但就民俗文化角度而論,遠比搶孤臺更高聳,根本不是是非論證所能完滿解決者,此面向,歷來台灣「惡例罄竹難書」,民俗界荒唐絕倫的放生理論,打著佛號殺佛謗佛者不知凡幾,求神拜佛考上好學校、找到好郎君、賺得夭壽財,樂透而後死的貧窮、貪婪文化族繁不及備載,筆者過往曾口誅筆伐,幾冊書也道不盡,但這條價值、倫理大動脈或大龍筋若要大改造,勢必得「動搖國本」,卻也未必能根治,而「神豬門」不過是台灣文化大結構下的小小末梢神經,昭慧祭起舖天蓋地大神缽,想要收拾一隻小跳蚤,理雖可通,實則未必。筆者贊同昭慧論述,但不認為可以解決什麼現實問題。
最要命的是,陳總統既然於先前「許願」,就民間信仰而言不能背信毀約,若是,不僅失信於民,更犯好兄弟忌諱,然而,阿扁許願時是從民流風,還願之際卻遭物議,但情況未必見得騎豬難下。事實上,解決之道至為簡單,但仿照台灣民俗窮人家即可,即以麵豬麵羊(善挑撥者尚可漫罵: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鄉愿!)或清香、清水、四菓,前往新埔義民廟祭拜,坦蕩尋求諒解,而祭神如神在可也,神豬則贈予飼養的農民,血腥畫面休矣!但願總統幕僚從善如流。
其二,昭慧謂「神豬祭」其實是「損他利己」的價值觀,更將之推論至謀財害命的正當性。筆者認為這第二罵可歸屬第一批「賄賂國粹」下的延展,可以合併處理。然而,昭慧似乎犯了「過度推論」的毛病,昭慧所謂的邏輯並非邏輯!
其三,昭慧第三罵神豬乃「非人道飼養、宰殺」,其著墨頗多,而總體論述筆者完全認同,不過應該改掉兩個字——「人道」,顯然地,昭慧罵得不夠徹底,因為豬要豬道、狗要狗道,就是不需要人道,人本放不下,豬狗不寧、生界哀鴻遍野!附帶一提,春秋時代君子遠庖廚,仍然是低程度的鄉愿;不殺生動物可謂好生之德,但素食植物就是不殺生?植物無生命?此乃時代認知不同之所致,西方在中世紀之前認為植物非生命,直到十八世紀博物學興起之後,植物始歸屬於生命行列,因而凡此不同時空、各異文化的變遷與矛盾,絕非邏輯、論理所能全括,否則,只好採納印度耆那教,拒食而死。唉!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只要人類或生物存在,地藏王永遠成不了佛!
其四,昭慧第四批神豬必須是公豬乃「複製男權意識型態」,筆者不擬申論,但視為「有此一說」,畢竟台灣排山倒海的沙文文化或稱「沙豬」其來有自。民間「反神豬聯盟」若真要揭竿而起,沙豬盲點仍然是可以拓展的議題,不過,在此似乎不必將其綁在「總統豬」身上。
昭慧第五批「殺為不祥之兆」,六要「總統身先表率、移風易俗」,皆屬言之成理,總統牌不必一味迷信流俗化,「選票等同於政治」必將斷送台灣理想。
總體而言,台灣匯集龐雜不同時空、歧異非常的外來文化,相較於外國一些脫胎於民主、個人主義的多元文化,台灣的「多元」顯然存有更加弔詭、矛盾、無解等劇烈文化演化的歷史困境,形成今之「超級不穩定大結構」,任何人當總統必然動輒得咎,但不妨拉高格局、擴展仁厚與寬容。「總統豬」事小理大,它反映一種態度、文化涵養、格局心胸,以及智慧等等,但願總統可以廣納有智能的批判,幕僚群宜擴展文史哲更寬廣的人才,對外言論行文尚有廣大可以改善的空間。此外,另一龐雜得無以復加的「政教分離」議題,有待各方申論。
至於台灣歷來的神豬比賽,依文化觀點筆者「絕對尊重」;依個人一貫的自然平權主張則「徹底反對」。然而,這不是單純的「是非對錯問題」,這是價值轉移的議題,宜以菩薩心腸作柔性道德勸說,而且,更該以地藏王的精神,時時刻刻為世人超渡,口舌之外,台灣總該出現本願力的真正宏法矣!
【後記】依據八月七日媒體報導,陳總統並非「在三年前許願」云云,資訊上似乎甚為混亂,故而筆者論述當依正確資訊而修正。
——刊於九十二年八月八日《自由時報》「自由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