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佛心得三則
桑亞
見緣起即見佛
佛說:「見緣起即見佛」,瞭解「緣起」(dependent arising)一詞的意思乃是學佛中的最重點。從中也可以看到:佛法可以由淺顯易懂轉為深邃博大。
「緣起」就是指一切事物不是單獨自己存在,它們都依賴關係脈絡才能存在,而這包括如下三層意義,由簡單至深刻。
1、這第一層——最淺顯的關係脈絡。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站在微雨下看到眼前路上一片景象。有街道、樹木、車子、商店、人群,還有大地、天空、空氣、風、雨等等。先從一般所說的東西(thing或substance)說起,我這個人的存在(路人也一樣)是自己可獨立自足而存在嗎?不是,我有父母,父母也各有父母⋯…,我係有一大串連我都不認識的祖先們先存在過,我還必須很長期的受到父母養育,才能有現在的我,且我也知道再過幾十年我也必將死掉,讓位給下一代,代代相傳。這就是一種關係脈絡下的存在。我的身體既如此,我的心靈或思想(唯物論認為它們只是腦而已)也是各種關係條件的產物,包括必先有身體、有智力學會日常語言等等才可進行的。又我也看到眼前自然物如橡樹、人造物如車子,這棵路邊的橡樹會自己存在嗎?不,它是一大堆因緣條件才有的,如它從橡子成長出來,若是其間如果沒有充分陽光、適當的溫度,空氣中的氧、水份、人為種植等⋯…,這橡樹會有今天樹立在路邊嗎?所以它是在關係脈絡下才存在。再看停在路邊這輛銀色本田汽車,很明顯,它也是商人為利益而從各方面收集科學技術、材質、人力才奇妙組合出來的商品,所以它也關係脈絡下的存在,它不可能莫名奇妙的、神奇的就自己出現在路邊。
凡一般以為整體物,如人,車、學校等等都是由其不同的部分組成,離開這些部份,也就沒有這一整體。加上時間因素,每個東西都在變異中,不會停止不動的,因此也是時間系列下的存在。這都是很簡單易懂的。
2、上述描述還沒提及時間、空間、因果等的變化中的相依待關係,如空間的東南西北,上下四方,時間的過去、現在、未來等等,都是相依待而存的,請問:沒有南會有北,沒有東會有西嗎?再者,會有絕對的上下前後左右、大小長短軽重等等現象嗎?會有:有因沒有果,或,有果沒有因的現象存在嗎?會有只有單一白色存在而沒有其他顏色的現象嗎?一個語言,會僅有單一或少數幾個字詞存在嗎?數目會只有數1和2而沒有其他數字嗎?需知,簡單如顏色,複雜如語言和算術等,都是它的各部份交織聯結成一系統才存在的,各部份(components or parts)絕不是孤立獨存的,而是在相互聯結,甚至變動中,各部份還能盡了各部份的職責或功能,這才配稱為是某物之各組成部份。總之,整體及部份、時間及空間、事物及性質、因和果等等,都必須是相依而存的,不是互相孤立、互不相干的個個、別別的東西,換言之,它們都是關係脈絡下的相對存在。
3、緣起義最深一層就是:相對存在的世間萬物,更有進一步依吾人名言或概念施設而存在的意義,佛法稱為「假名有」,玄奘的唯識宗說萬物依主觀心識而有,龍樹的中觀宗説:事物雖在上述中已知是客觀的相對存在,現在它們更是依我們互許的名言方便施設而有,即它們只是「假名有」,仍具有相互主觀的存在意義,而不是實有自性的存在。但不懂這奌之前,作為凡夫的我們一向被語言所誤導,以為一一名言和一一真實的客體有著必然的聯繫,名言就像刀一樣在存在之流上很精準地切割(分別)出各各物類來,殊不知它們乃是相對實用的方便施設。就這點說,佛法完全支持科學的相對論,更可以說,佛法是一種更概括的哲學相對論(關係脈絡論),它反對一切獨斷的絕對論,這種絕對論,佛法也稱之為自性見、分別戲論,乃是一種錯誤的妄見。
所以宇宙間任何一事一物,古人所稱的「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皆非絕對的大小、內外、主客、自他,而是非常複雜的關係脈絡下的存在。這就是佛法說的緣起性空義。因為縁起,故事物仍然存在的,但必須是關係脈絡下的假名有;因為性空,即事物沒有自己獨存的本性、本質。二者(古人也用真諦自性空、俗諦緣起假名來說明)其實說的是同一件事:即一切事物皆是關係脈絡下的存在。
因此我們知道:天地宇宙萬事萬物形成了相互關聯的一個整體,即古人說的「天地萬物為一體」。但要注意,這整體也是我們的假名施設,不是先有一個絶對的整體,後才有各部份,而是各部份在相依緊密連結的脈絡下形成了這一「整體」。因此,佛法堅持部份先於整體,故也反對政治上的絕對主義,支持相對的個人主義。為什麼說相對的?再重述一次,世界上沒有任何絕對的一一個體物存在,只有相對、相關聯、脈絡中的假名個體物存在。
或許有人會問:瞭解這些道理有什麼用?須知,這個思想用途可大了,它是一種弘大的世界觀,佛法稱這思想為般若智慧,即不要孤立的看事情,要能看透藏在事物背後的各種聯結性(connections)。因為人世間的問題皆出在:我執、法執,即把一切看成孤立自成的。每一個自私的我,都係有意或無意地看不到事物背後的關係脈絡,才會形成自私自利的,而由般若智慧深刻瞭解到一切都相互影響,相互關聯,人們才會彼此互助、自利利他地行動,形成一真正安和樂利的共同體。這時,每個人都因看到世界真實相(佛法真實義),從此以後不再錯看了世界,同時也由心胸的封閉狹獈,擴大心量成「廣大如虛空」,從而獲得自在解脫。所謂「心淨國土浄」,從此這個不和平的人間世即轉化為佛土、淨土,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轉成佛(覺者、智者),並生活在淨土中了!
什麼是「佛法真實義」?
「緣起」指著脈絡原則(contextual or holistic principle),沒有任何一物可以脫離其脈絡(諸因緣條件s,包括其背景及前景)而孤立存在。與這個相反的是:原子性原則(atomic principle)。我們總以為:事物係由簡單、根本、不可再分割分解的獨立原子s所組成,這即是龍樹菩薩所說的「自性見」,即我們錯誤地以為:可以從原本處在脈絡原則下的一切事物,從中抽象地抽離出(或切割出)一一別別、互相孤立的事及物來。
這條緣起原理在龍樹時代(他是繼承佛陀的思想)已經應用於吾人對語言及萬象的反思,龍樹是以語言及萬法的脈絡原則或主義批判了部派佛教,如一切有部,的原子性原則或主義(即「假必依實」的主張)。
實=自性=各帶不變本質的獨立實體s或孤立自存的原子s。因萬物緣起故自性空,故一切假、一切不實。山河大地、主客、人我、自他、彼此皆自性空而無實,故萬法本性平等無高下;但同時萬法也是如夢如幻如影如電的無常緣起假名幻有。
總之,佛教喜歡說「空」,這是說一切事物都在關係脈絡下而存在,而不是說一切事物都沒有了或不存在了。
又,佛法之脈絡原理是高於原子性原理,如這樣知空義,佛法也不必一定要破(排斥)分析性或分解性及邏輯性。了知:原子性原則只是假名施設之方便,則用而無咎,故龍樹的「中論」乃大大方方地運用邏輯分析及推理。
淺談學問僧或論師
「學問僧」一詞很容易引起誤解,好像這種僧人只做學問,不管其他。其實,歷來的學問僧從未放棄修行解脫的目的,通常在作學問之餘,也坐禪修觀,但個人深淺不同。
印中藏史上的名僧大都是學問僧或論師型的,諸如:印度的龍樹、提婆、青目、羅什、無著、世親、安慧、戒賢,陳那、法稱等等大師;中國的僧肇、吉藏、智者、法藏、玄奘、窺基及近代的太虛、印順等等大師;西藏則有13世紀的宗喀巴及其大弟子、達賴五世等等。上述多數賢聖都因留下深邃的著作而留名青史,他們的作品迄今21世紀仍然是全球佛弟子們硏習的對象(當然也有很多修行高僧道行好,但因缺少著作而未能像學問僧論師一般的出名,這問題宜另談之)。有人會問:講究修道的佛法中為什麼容許這種注重理論的學問僧或論師的存在?我覺得主要有二個重大理由:(1)在歷史進程中,印度外道,包括古代吠陀或反吠陀及現代一大堆學派,一直在攻擊佛法,故必須有學養的僧人廣硏五明,新時代世智等,來反駁外道的甚深異見論述。(2)佛法內部也因理論和修行實踐的深廣化而分派,形成的佛教各大宗派,這後來也成了學問僧主要硏習的課目,因此佛法必然也包括佛教歷史、哲學、科學、邏輯和語言等知識在內。或許可以說,這種深入硏討才是佛法經歷2500年來屹立不移、於世不墜的原因。
中國人因民族性格注重簡易和實用,故發展出較為簡易,不重系統分析的禪、淨法門,但在古代也是各宗並存,不必互相攻詰。反而到了現代,修禪、浄的弟子受到一些錯誤的觀念影響,反倒攻撃這些學問僧的必要性,或者認為經論學太多無益,蓋多歧亡羊,不如簡單唸佛或靜坐實修來得實用、實際些。但他們這樣說,豈不是在質疑歷代高僧諸如龍樹、智者、宗喀巴或近代的太虛大師等等?需知,連一般學佛者都知道的「理論及修行並重」,高僧們豈會忽視?因此假如隋朝智者大師或民初太虛大師能再復活,恐怕就要駡這些人眼光淺薄、心胸狹窄,自己專挑簡單修行,反而鄙視他人從事更艱深的修習佛法正見、二諦真理的重要性。須知,佛法一直是注重智慧解脫法門的,正見的深入串習可以影響人格修養、達到自由解脫的境地,太虛及印順法師,一生大部份花在學習和著述上,不強調一直坐禪,他們全靠慧解行持,然亦境界甚深,因為對他們而言,智慧的理解同時必是生活中的應用和修行。
反之,若一味強調唸佛或坐禪,且其中沒有佛法正見抉擇力,則甚易與外道結合,背離佛法而不自知。故知佛法的正定正念,必以「緣起性空」正見為堅強的後盾,正如佈施等五波羅密,必由般若智慧來領導,如目引盲。
總之,佛法在契機方面,容許眾多法門,可互補互助。但凡自以為是,起而攻擊他宗就是無知愚昩,而若競起情緒性互諍,內鬥無止,則佛法必衰。而在契理方面,佛法之殊勝處,由勝義諦證空,雖如如不二,但後得方便智仍容有客觀探討擴大的空間,世俗諦廣大題材在討論中才得以深化且包容化,尤其更要能包容更新的五明知識。《維摩經》云:「善分別諸法相而於第一義(勝義證空性)不動」,佛法的深邃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