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佛恩,憶悲情——悼念法雲法師
繼如法師(美中佛教會會長)
2003年9月25日,紐約雲門法脈傳人法雲老法師,於紐約以色列醫院捨報往生。消息傳來時,我正授課於德州玉佛寺書院,直到他老於10月1日公祭、荼毘,我還在返紐約的路途上。
法雲老法師受具足戒於禪宗巨匠虛雲老和尚座下,並追隨虛公多年深受器重及培育者。可惜,自1951年虛雲和尚在「雲門事變」中遭受暴政狂徒之磨難,法雲法師等諸追隨者也被波及受難,苦不堪言。1953年法雲法師受虛公之命前往廣州六榕寺任知客。1958年移錫香港慈雲寺,1960年代在香港遇見南洋竺摩法師並答應其邀移居馬國因故未能成行,而於1970年受美東佛教研究總會創辦人應金玉堂居士之請旅美弘法,1974 年自行創建報恩寺,後遷址改名佛恩寺。
儘管法雲法師離開共產中國來到資本主義的美國,其坎坷的出家生涯,並不因此而改變。性情淳和、寬容、厚道的他,經歷多少艱苦與磨難,總怪自身業障深重以自慰,每每記取虛雲和尚「打落牙齒和血吞」、「滿口冰雪在心頭」、「天下眾生一擔挑」的聖訓而耐怨害、安受苦。如今,法雲老法師化世緣盡了,身為後輩又住錫紐約多年的我,有義務和責任寫點文字以悼念亡者,也警勉於同道們。
法雲法師一生含辛茹苦,是一位悲情人物,在他的簡歷裏輕輕帶過無數不為人知的苦楚,應該有些隻言半語留給後世吧!我在美國十多年親近他共事及觀察,他確實為紐約市僧伽藍裏接單納眾廣,全無門戶之見者,這是秉承中國禪宗叢林的家風。傳統中國佛教「四方常住」,「千單雲水」的叢林典範,豪義中孕育出無數僧才,前赴後湧地繼承佛法的命脈。我人可以從虛雲和尚「法彙本」中看到禪者的樸實真誠,那種涉及虛偽、浮誇、渲染的習性,肯定遭受當頭棒喝!禪宗語默動靜、直接了當,掃除心中一切狐疑,說理、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因此,可以說禪者有豪邁、純陽、直爽的個性,任何一點假造作,將視為光影門頭,騙喫空門飯。宗門下的徒眾必以厭世心而生大慚愧,其生命基於無欲、無染而淨行在世間,因之,反而日夜為世所苦,為人所害,多難多障、多魔多病,但禪者的唯一用心——深悟無常以待見性。
我所目睹的法雲老法師,領眾隨和輕柔而不思安危。這等性情,除了為禪宗直觀的影響外,往往由於僻居伽藍而在邊地謀生,又不得不涉世圖存,以佛心渡眾的他苦難大!部分來自信人不疑,為人所乘,受磨難了一輩子。少數庸俗凡常的佛教徒在美國生活,許多的人都為家庭、事業所困,到了非常時期不顧因果,惡意作害了佛教事業是個事實!寺院道場本是去染愛、斷惡欲、清平無事的地方,走過繁忙的都市裏卻變成開張店舖,逢迎渡日。唉!遺憾,那個大時代,國難、教難中出逃海外的法師們無親無故,屈己求全,也養成諸多老前輩們卑微內向或剛正隱忍的性格,又囿於信施的逼迫,彼此之間,生存意見多,僧和氣節少,為求佛教發展與復興,老法師們在美國依舊說法、說戒而不重律,不能不說是個缺點。
法雲法師創建寺廟於紐約中國城,先以「報恩」命名,後遷居又改為佛恩寺,顧名思義,就知其思念「四重恩」(父母恩、師長恩、佛恩、眾生恩)的深切心理。禪和子的道德行儀可以從「嚴以內省」的虛雲和尚之身教中看到!而法雲法師親近虛公多年,耳濡目染薰陶了這種良好的禪者風範,在中國城他雖然隨緣有了自己的小廟,從來對於四方雲水僧尼們似乎特有一種慈愍之意,可見「四重恩」的情意已經深植在他老人家的心海裏了。
可惜,生活在國際大都會的現實,實在是個危厄的人間,在這裏僧流雲集,五湖四海,龍蛇混雜。慈和隨緣的法雲法師見才心切,又不善於拒絕沙門所求,多次為「機會主義」的後輩所連累,受了不少屈辱苦果。近年的他法體老病、精神不振,每逢同參道友來探,他時而疲憊地泣告魔怨,自斥障重。唉!慈和而不嚴肅,憑直覺感受而缺少理智洞照,那浪遊失學的青年僧尼,真的把他老人家作弄得夠苦了。
從佛教興衰的世象看,歷史上,滅佛法者,僧徒不差於異教徒!佛法萬古長存,變易的世象則興衰存亡,釋迦佛的法運,每每寄望在末了時期那少數諸君的血性和肝膽了。古來沙門佛子,食無求飽、居不求安,僧尼安耐當以道業自許。而青年的我們西來住錫,雖有傳承而不見來人!
十數年來,每當經過佛恩寺時,總是歡喜向老法師禮座並聊上幾句,喫頓午齋。如今,法雲老法師走了,宗門舊鐵橋忽斷塌,令人臥塌而憂思啊!
後學繼如寫於莊嚴方丈室10/6/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