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誓雙月刊 |

人間佛教的奉行者

                超定法師(美國洛城觀音禪寺住持)

  隨著自然科學的昌明,醫療技術的進步,帶來人類壽命的延長,世界上百歲以上的人瑞已不少;活七十歲的老人不算稀罕了。但對於這位人間佛教的奉行者──傳道法師,因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福報有限,業障深重」。

    從少年開始,歷盡生命的險難;屢次從死亡復活過來。尤其壯年以後,為實踐「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表現「忘己為人」、「盡其在我」、「任重致遠」的菩薩精神,罔顧色身的勞累,夜以繼日地消耗能源,以致積勞成疾,百病纏身。在佛門裡的大乘法師,「為佛教,為眾生」而勞死者,比比皆是。今逢傳道法師七十壽慶,由同見同願同行者,玄奘大學文理學院院長昭慧法師、佛教史學家藍吉富老師為發起人,慈濟大學教授林建德先生任執行主編,呂姝貞居士負責聯絡,佛教弘誓學院進行祝壽文集的編輯。承編委會諸大德的慈悲,給我有分享法喜的機會,藉此祝壽的因緣,略述我所認識的傳道法師。

我與傳道法師的因緣

  我與傳道法師的因緣,屈指一算,大約有半世紀之久。當民國五十年,我就讀於福嚴學舍,有一天朱居士(即後來出家的傳道法師)來探訪他的弟弟和師兄──心宏、心義二位同學。心宏是最古意的行優沙彌,心義是開證長老親帶上山入學,最年輕的學弟。當時續明法師主持教務兼舍長,院規限制極嚴,無重大事故,不准約會親友;會客時間最多三十分;除當事人而外,其他人不得擅自入內。客人走後,心宏同學告知,那位朱居士便是他俗家的哥哥。

 傳道法師自十六歲接觸佛教,即有出家為僧的強烈出離心。本來也可以出家做沙彌,滿二十歲再受具足戒。但問題是:國家兵役法,兵役年齡一到,出家人還是非當兵不可,換句話說,就是擺道還俗。服完兵役,如道心未退,善根深厚者,再回寺院過出家生活。國法如此,為免出家又還俗的麻煩,那就等待當完兵,盡形壽出家修梵行吧!親教上人續公,他精通戒律,不贊同以比丘身份去服兵役。所以在佛學院的學僧,除非已服役退伍,不鼓勵學僧登壇受比丘戒,只傳授沙彌十戒而已。顯然,傳道法師在做居士的時期,不但通曉佛法,也了解戒律,計劃服役後,加入僧團,以負起紹隆佛種、續佛慧命的任務。

 我是在五二年以沙彌身份入伍,經過前後各八週的中心訓練後,分發到三十四師長城部隊,碰巧遇到朱居士。不過他已經準備退伍了,很高興地,他就要捨俗入僧。遺憾的是,無緣參加他的剃度大典。他在高雄宏法寺剃度出家,繼則訪師問道,進入戒光佛學院、中國佛教研究院,親近德高望重的賢頓長老、白聖長老及其門下諸大法師。學業之餘,編輯佛教月刊,應邀到北部各大專佛學社宣講佛法。由於「君子之交淡如水」,「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天性,各忙各的慧業,默默耕耘,為未來奉獻佛教而努力。彼此之間,從不通音訊。一直到他奉恩師之命,南下襄理法務,我從美國回來,在妙心寺的敘晤中,才知道他受印順導師思想的熏陶,致力於人間佛教的弘揚與實踐。離開時,他送我幾套錄音帶,內容是印順導師與演培法師的著作,從普通話轉譯為漢語(臺語)。

    說來因緣真不可思議,他的剃度恩師送他到戒光佛學院,親近賢老、白老、淨心法師,順理成章地應在白老座下受記接法,而後出來主持中佛會及其所屬的支會,應聘為例年的千佛戒壇各級戒師,到處講經說法,宣揚傳統的佛教。而今,何故承受印順導師的思想,發願立足於人間的佛教,傳播釋迦的正覺之音?合理的解說,乃是機教相投故,人間佛教才是契理契機,既不違佛法本質,又能適應新時代,為全人類所需的宗教。

 傳道法師多次來美弘法,我都無緣與會。直到最後一次,民國八十八年秋,於離美返臺之前,由本寺與南加州學佛聯誼會合辦,在此主持兩晚的佛學講座,題目為:「如何修大悲法門」、「在家居士學佛次第」。很明顯的,這是拈「觀音禪寺」與「學佛聯誼會」兩單位的名稱,用以發揮佛法要義。此次三天兩夜的相聚,使我領教他的博學多聞,視野廣闊,佛法與世學兼通,善巧說法,雄辯滔滔。人如其名,「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自強不息的人間比丘

 比丘簡分為:樂獨住的阿蘭若比丘和樂群居的人間比丘。住阿蘭若,用功辦道,有修有證,確是法門龍象,堪受人天供養。然而站在菩薩道的立場,佛教的普及,如來慧命的永續,主體在於人間比丘。苦行僧的根性,離群索居,急於自了,不樂說法,不喜歡為眾生服務,顯然不合時代潮流,不能暢達佛陀入世利生的本懷。

    不過,人間佛教的菩薩道,在強調「利他為先」的同時,也不可忽略「淨心第一」,自我充實的本業。發心利濟有情,為表現菩薩的慈悲心行,務必廣學多聞,敦品勵學,佛法、世間法、五明之學,知己知彼,才能立於不敗之地,進而令對方心悅誠服,接受度化。般若之學,不是世俗的學問,從文字而觀照,達到實相般若;從聞思之中,樹立正見,引導正行,降伏煩惱,積集福慧資糧;於日用中做淨心的功夫,才能在菩提道上得不退轉。印順導師在〈人間佛教要略〉,開示修持心要:信、智、悲,也就是大乘佛法的三心──菩提願、大悲心與般若慧,三者不可偏廢。這不是一般意志怯弱、懈怠眾生所能信受奉行的。在我所認識的同道中,發願傳承佛道,顯揚聖教,住持正法的傳道法師,便是其中一位難得的人間菩薩。 

 佛說精進為一切善法根本,從世間的淨化,出世間的解脫,乃至入世的菩薩德行,都必須精進不懈、持之以恒才能成就。傳道法師其人,出生懂事以來,從工廠當學徒、學成做師傅、發心學佛、剃度出家、佛學院求學,到補校完成中學課程;研究三藏,進修禪觀,乃至出道以來,為人師表,說法度生,投入文化、教育的志業。

    在人生旅途上,七十年的歲月裡,不論是什麼身份地位,扮演任何角色,是學徒、師傅、學僧、法師,做什麼像什麼。因為他自我要求相當高,做人處世,研修經教,絕不敷衍了事,做表面功夫。由於他的剛毅不屈的稟性,自強不息的精進,如是因緣而有如是果報,歷數十寒暑的磨練、訓練,「吃苦當做吃補」(臺語)。如今,他是妙心寺住持,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董事長,關懷生命協會理事長,法雲文教協會、慈恩護法會、淨心文教基金會的導師。這些絕非世俗虛名,乃是能者多勞,苦幹實幹,辛苦深耕的成果,實至名歸也。

 想起開證上人的慈悲,耳提面命,愛深責切:「你福報有限,業障深重。」這句話像暮鼓晨鐘,時時在傳道法師的耳邊響起,為立志做稱職的僧人,為負起「弘法是家務,利生為事業」的本份,為懺除深重業障,培植無量福慧,務必勇猛精進,自強不息地鞭策自己,向上、向善、向光明,向解脫、向菩提。

 老實說,對一般凡夫而言,哪個人福報無限?誰不是業障深重?幾十年來,弟子們發起為印順導師做生日,每次都被婉拒了;「等百歲再說吧!」為何不作生日?四眾齊集一堂,合唱生日快樂歌,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導師謙言:「沒有福報」,福報有限,所以不敢勞師動眾,有損福報。眾所周知,印順導師智慧如海,著作等身,度人無數,但他很惜福,很謙虛,不讓弟子集眾為他祝壽。作為導師的門人,傳道法師自愧福緣不足,警覺業障重重,上人的慈誨,激發他自強不息,終於才有今天的不凡成就。逆緣、順緣,皆是增進道業的增上緣,信然!

印老座下忠誠追隨者

 傳道法師出家、學道,讀戒光佛學院、中國佛教研究院,乃是賢頓、白聖長老及其門生所主持的道場,與印順導師無關,所以他不是印老的學生。但依我對傳道法師的認識,他出來弘法,所講與所行,在在處處,思想源頭,無疑地,他繼往開來,發揚人間佛教不餘遺力,不愧為導師門下的忠誠追隨者。

    或問:誰是印順導師學派的傳人?師承導師的思想,不但有能力跟著講,宣揚精深的法義,進一步地接著繼續講,開顯其微言大義?這是見仁見智,涉及人我是非,難有定論的議題。我是民國四十七年起,就讀於續明法師主持的新竹靈隱佛學院和福嚴學舍。六年之中,印公導師並沒有為我們講過一經一論,只在開學或畢業典禮,講講開示而已。

    我的記憶中,女眾佛學院的學生聽過導師親講《成佛之道》;中國文化學院請導師為教授,向大學生介紹佛教,講般若學與佛法概論,當時有幾位出家同道前往旁聽。導師創立慧日講堂,承擔第一任住持,為信眾講了幾部經論,如《維摩詰經》、《妙法蓮華經》等。續公託人借來錄音帶,在福嚴學舍晚上自修時播放,當時聽懂的同學,寥寥無幾。說實在話,我今略解大乘各系,中觀、唯識、真常,以及人間佛教思想,都是離開佛學院後,精讀導師的著作,靠自修得來。

    民國五十八年秋,導師計劃重編其著作為《妙雲集》,演公推荐我和如悟學長做校對工作。奈何業障深重,失去當面親聆教益的良機,至今想來,不勝慨嘆。不過,近十幾年來,在仁老的鼓勵下,我也搭上人間佛教的列車,隨緣講說,宣揚人間的正覺之音。

 話說回來,印順導師有哪些得意門生?據我所知有四位:妙欽、演培、續明、仁俊大法師。續公於四十八歲,示寂於聖地;妙欽法師在菲律賓弘法,五十六歲往生;演公晚年長駐星洲,一生說法不輟,八十高齡,上生內院。如今碩果僅存者,仁俊長老一人,來美約四十年,淨己化他,夙夜匪懈,乃導師門下,最尊嚴、最精進的高僧,在北美成立印順導師基金會。導師講說有關人間佛教的論題,編入《妙雲集》的幾篇文章,都是仁公親聞的記錄。仁公在全盤佛法及印順導師的思想研究,相當深入;對聞思修三慧,用功至勤,乃當今四眾同欽的一位老法師。

    印公來台,自創第一道場──福嚴精舍,乃一研修佛法的學團,目的在於為已具佛學根底的僧青年,培植他們成為深入法海、精通三藏的弘法僧才。導師訂三年閱藏課程,法師們作筆記,定期呈繳研究報告。印公因體弱多病,僅指導他們自修,偶爾作不定期的專題演說。現今在世者,如妙峰、印海、修嚴、真華、通妙、正宗等諸法師(幻生、常覺已往生),便是當時來親近導師修學的。

    慧日講堂成立後,精舍在續公的住持下,改名為福嚴學舍。學僧主要來自靈隱佛學院畢業生。印公仍是導師,實際不負責教務。由以上事實看來,在印公門下受業的學生,深入研究、繼承思想、實踐人間佛教的理論者,屈指可數。因此,傳道法師雖然不是印老的學生,也不曾常住印公的道場,論關係,他只是私淑弟子。不過,他對導師的景仰,思想研究,下不少功夫,有相當的深度與廣度。對人間佛教的實踐,「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不只坐而言,又能起而行的人。在弘法的百忙中,每發現問題,絕不放過請益的機會。

    直到導師百歲那一年的三月十八日,我提前往華雨精舍拜壽,傳道法師等一群人同行,他還不忘請教《中國禪宗史》的疑義。早年還為歷史留下珍貴的紀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錄製《人間佛教的播種者──印順導師》上、下兩集。他的尊師重道,為法精神,令人感佩。他所弘傳的是原汁原味的人間佛教,所以我肯定他是印老的忠誠弟子。

悲願延年永續慧命

 《華嚴經》云:「若不說法度眾生,無以報佛恩。」為佛弟子,學佛修行,所集一切功德,念念不忘「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既然弘法利生是出家人的本業,只要有助於聖教的復興,能解救眾生的苦厄,本著「忘己為人」的精神,不眠不休,盡形壽,獻身命,甚至捨頭目腦髓,蹈湯赴火,在所不辭。所謂:「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菩薩的至高理想,「上求佛道」,要從「下化眾生」的過程中去完成。是故菩薩發心,為利有情願成佛,強調積極利他;利他即是自利。在性空見的引導下,眾生如幻,佛道如幻,無我無人,無自無他,還計較什麼?

 傳道法師自從佛學院、研究院畢業後,即展開「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舉辦種種弘法利生的活動,如向知識份子大學生、、學校老師宣揚正信的佛教,應聘為監獄教誨師,以及各佛學院講師。尤其是住持妙心寺開始,三十多年來,推動寺務興革事宜,到各社區弘法,在廣播電台、衛星電視台出廣長舌相,令法音暢流,淨化社會人心。文化事業方面,發行《妙心雜誌》,出版《中華佛教百科全書》、《印順.呂澂佛學辭典》等,頗具深度的各類專書。

    在身兼數職的情況下,幾乎到廢寢忘食、不惜生命的程度。如此地長期勞累,以致病不離身,直腸瘜肉、糖尿病、難以救治的肝癌、群醫束手無策,毫無辦法,只好死馬當活馬醫,謹遵佛制,服用「陳棄藥」──尿療法,因此偏方,治癒他的癌症。難怪他充滿自信,到處推廣他的經驗,宣傳尿療法的效果。

    近些年來,師友傳來消息:傳道法師暫時無意遠行弘法了,因為患有睡眠呼吸中止症,晚上睡眠需戴呼吸正壓器,以防缺氧而窒息。不過,我從《妙心雜誌》的報導中,知道他的弘法活動,從未中輟。遠程的美洲之行,確有困難,其他在香港、東南亞地區,重要的弘法大會,他還是不會缺席的。為了堅持理想,永續慧命,再接再厲,與病共存,不廢道業,念念不忘為人間佛教而獻身。

    值茲傳道法師古稀之年,不作俗套的祝壽,同道們發起編集其人其事,以及有關人間佛教思想的論文。以文會友,以法相聚,以法互勉,意義深長。歡喜讚歎之餘,謹執拙筆,心香一炷,表達我的至誠祝福。悲願無盡,帶病延年,藉雜染色身,修證清淨法身;依有限的壽命,換取無限的慧命。身為人間佛教的奉行者,印公導師的追隨者,薪火相傳,正法久住,任重道遠,為法珍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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