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很重要的是依於文本講話
──〈對印順導師「解脫門」的著作評述〉論文發表的現場回應
筆錄│歆融、釋耀行
昭慧法師:
朱教授的論文,我聽了以後有一些詫異,比如:你直接認定印順導師是以「自宗」來解釋「阿含」,而且是以中觀的自宗,那你完全違背了作者他本身的自我定位。他不認為自己是一宗一派的徒裔,這點你一定要尊重。而且,他對於他為何非「一宗一派之徒裔」有很多的論述,你不能抓住《空之探究》一本不放。
再來,就是你要理解「阿含」,印順導師怎麼研究「阿含」,你不能只看《空之探究》,然後就認定導師是這樣來看待「阿含」的。他的《佛法概論》其實就是「阿含講要」,他的著述有很多地方,包括《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也有提到「阿含」,絕對不是你所說的聖旨主義,這個讓我聽了非常嚇一跳,怎麼會把印順導師扣到「聖旨主義」裡面去?
我個人也研究「阿含」,所以很抱歉,我非常不認同你的想法。確實,三解脫門並不是在《阿含經》裡面非常頻繁出現的一個詞彙,但是「空」或者「無相」,或者「無所有」,或者「無量」,也不是我們稱性發揮的,所以不能說因為它出現在很多地方,有不同的解釋,我們就可以去給它附加上很多的想法。印順導師的《空之探究》,確實有把「三解脫門」跟「四空定」之間的一些可能性做連結,但那並不是「阿含」的要旨,他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將四空定的內容與次第對應到唯識學派唯識無境的理論。他是要做一個歷史上的學派理論連結,印順導師可沒說這是所謂的《阿含經》要旨。
另外,你認為《阿含經》主要是在講「用念住反覆地做行為模式的改變。」你只講了一部分,你讀《阿含經》永遠要記得,八正道裡面第一個就是正見,而且我要明確的告訴你,在《雜阿含》262經裡,闡陀就是因為不能夠正解「無我」跟「空」義而產生恐懼,當他向阿難請教的時候,阿難回答:佛為迦旃延所說經,就明確講到「離於二邊,說於中道」,就在那個當下,八十多歲的闡陀立刻開悟證得初果。所以這整個過程裡面,「離於二邊,說於中道」的脈絡絕對是正見,而且是非常核心的正見。你如果正見都不具足,你如何知道你後面這個念是正念?如何知道你的知是正知?所以這個見地一定要在前面,絕對不是你所說的,只是行為改變,行為模式的改變是一種慣性的斷捨離等等。
特別是你提到說「阿含」的要旨是「離欲」,我真的嚇了一大跳!「離欲」只是一個基礎,並不是所有的眾生都是要從離欲開始,最起碼色、無色界就已經在斷離欲的過程中繼續進步。所以《阿含經》的面向非常多,我建議你不要去抓住一本《空之探究》,就認定印順導師是中觀學徒,也因此必須要為中觀的學說去跟「阿含」做對接,我覺得這樣的一種說法完全偏離了作者的原意。
朱倍賢教授:
兩分鐘是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的,那就是一個基本的立場,我已經講述的非常清楚了,印順長老他自己有提到,別人把他定位為中觀他的保留態度,其實我已經提到了,印順導師他的闡述,我們在學術的探索上面可以有繼續探索的空間,並不一定是作者他講什麼,我們一定就是照本宣科的接受。
至於正見的問題,離欲的問題,這在起碼一打的阿含跟尼柯耶裡面都有提到,virāga是佛教最終的意志,正見的定義在原始經典裡面,就是能不能夠認同離欲,而不是說能不能夠認同諸法沒有自性。
這個話題牽扯到太多了,所以這是一個基本的回應。
謝謝!
昭慧法師:
我覺得學術很重要的就是依於文本講話,如果研究哪一個作者,也是依於這個作者的文本講話。你如果認為作者所說非實,你必須提出非常強烈的論證來推翻他,那麼這才叫做學術。不是你自己給他下一個定義,說他是聖旨主義就是聖旨主義,說他是中觀學者就是中觀學者。印順導師親口也跟我說過,他說:「我多談緣起而少談空。因為空會容易有一些歧義,而且這些歧義經常會滑入惡取空。」所以他多談緣起而少談空,這一點我覺得一定要加以尊重。
至於其他離欲等等,我覺得那是基本佛法,根本無關學術,這就叫做佛法ABC,沒有所謂「離欲」是「阿含的重點」這回事,這個講出去真的會被人家當做笑話,「離欲」只是其中一個要素,但是「離欲」之後的自我感其實依然還存在,那個才是重點,應該要解脫的是那個地方。前階段的「離欲」,只要有色界定的人都可以離欲,但那並不表示得到解脫。
朱倍賢教授:
對於不是具體的學術資料的討論,我可以保持緘默的。
昭慧法師:
對不起,我沒有所謂的「不是具體」,因為我也是一個學者。你不可以認為你才是學者,我們不是學者,這是非常有攻擊性的言語,而且沒有學術根據說我說的不是學術,只有你說的才是學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