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玄奘在印度之一:那爛陀寺
釋錄法(印度那爛陀佛種寺住持、本院研究部校友)
吾心歸處是故鄉
十年前,我跟了一個門外漢帶領的團體去了印度朝聖,之後人是回來了,而心卻終日魂牽夢繫,難以平撫,經幾番掙扎,簡束行裝,我帶著《大唐西域記》,追隨玄奘大師的腳步,獨行於印度,履踐在佛陀曾經走過的土地上。當我又回到我的尋夢園時,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濃烈的近鄉情怯的氛圍,我急於奔去卻又止步難前,此時,我知道,我的心像青春小鳥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離家已經23年了,家,對我已經沒甚麼概念。離家的理由有千萬種,或許為了心儀的對象,或為了欣賞一處絕美的風景,或為了品味最原味的時蔬,喝最純正的精釀等等而踏上旅途,但其中,只有一個理由是我的。所謂家鄉,不是取決於一紙出生證明,也不在身份證或護照上的欄目內;家,在心上,是時刻魂牽夢縈的地方,在於無數次的午夜夢回時分,躺上去就不願起身的床,此時,我可以酣然入夢,即使是板床,睡得比席夢思還香。夢中,我重回故里,一切熟悉得彷彿昨日。回家,不需要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地方能取代家的位置,即使是穿越半個地球。
旅行本身就是我的目的地,此是融入佛陀的絕佳體驗。《大唐西域記》是我的羽翼,帶我翱翔天際,而每走的每一步路,都更加接近佛陀。手執著《西域記》,追隨著玄奘大師的腳步,我的足跡也開始遍及五印,有時我是乘客,有時我是旅客,有時我則是過客,每天,我在不同的床上醒來,唯有暫時停駐時才是我自己。在路上,在車上,我嘗與大師談心,試著說出我的感悟,大師永遠不會嫌棄我叨絮無聊,心靈從中得到莫大的寬慰。於旅途中,恍然體會到:真正的從容與曠達,並不是什麼事都沒有經歷過的空靈清曠的飄逸,而是累經炎海飛雪之後依然平靜祥和的心境,才知道:圓滿,包含了不圓滿,所以才圓滿。
法貴流通,豈期獨善!在台灣時,我曾感嘆自己有志難伸,而到了印度之後,發現,只要胸中有愛有關懷,到處都是舞台,這裡可以盡情揮灑自己的色彩,生命不會留白,因此,我沒有閒暇來為往日悼念傷懷。跟了大師走了十年,我也到了我的西天,但我的西天與大師的西天不同。現在的西天是個「小地方」,此地不屬於任何人,也少人停駐於此,而我在這裡――施無厭,胸中如恆河氾濫般滿溢的愛,是我最大的缺點,用愛播撒佛種,澆灑法苗,也只是善盡一己之本分而已;我沒有法海的神力,我不能讓太陽不下山,也無法叫天空不下雨,所以沒有甚麼作為。莠草嘉禾,皆是天覆地載,而缺乏陽光,芝蘭也會變成莠草,想要贏得別人的信任,情感往往比物質更有效。因此,一個以利他為起點的關懷是不需要任何原因,也不需要回饋的,儘管付出,義無反顧。愛與善良的循環是沒有終點,而且永遠不會過期,隨緣份送出,無限量抽取。我的財富不在地上或地下,而是在我周圍的人們。哪怕你不會講英文,不會說當地的語言,這些並不重要,因為在眼神交會的那一刻彼此都心知肚明了。願我的愛能像櫻花,只求一季的燦爛;似花火,努力綻放出色彩絢麗的光輝,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
當別人垂涎你既有的東西時,他就會把你當作敵人。在玄奘大師留學歸國後50年後,鳩摩利羅登門挑戰,讓佛教最高學府那爛陀寺從公開講學變為閉門授課,顯宗成為密宗;而商羯羅在論戰中擊敗佛教,導致佛教大量寺院和信徒改宗,佛教聲勢從如日中天硬是走入了黑暗,淪為靠咒語趕鬼的土著信仰,佛教僧人集體成了蔑戾車人(意喻:可憐蟲或罪孽深重的人)。印度人雷打不動的生活習慣比真實還要真實,的確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思維,那真是一個毫無疑地的完美震撼,這是對生命豁達的一種堅持,卻也是多數修行人要用盡生命所要歷練的功課,我再也不敢去多想了,堅持繼續我利他與關懷的生活,不為任何人停止。
我充分認同世友菩薩所說:每個佛教徒都欠印度一份情,的確如此,然而,每個大乘佛教徒是否也欠玄奘大師一份情呢!那爛陀,大乘佛教的家鄉啊,我願做擎起火炬的那支堅強的臂膀,站在那爛陀的高顛之上,驅別黎明前的黑暗,讓玄奘精神再次偉大。
我,無愧佛陀;我,追隨玄奘,在那爛陀。
那爛陀大學遺址
印度的北方地區,主要包括比哈爾邦(Bihar)和北方邦(Uttar Pradesh),是恆河的主要流域,也是古印度文明的發源地。而比哈爾邦更是佛教的故鄉,釋迦牟尼佛的誕生、修行、頓悟和涅槃多在此地。雖說在今天的尼泊爾和鄰近的北方邦,但在古印度實際上是一個地區。甚至,比哈爾邦名稱的由來也與佛教有關,相傳13世紀外敵穆斯林攻進此地時,指著觸目皆是的寺院和佛塔,問當地人:這是什麼地方?當地人說是Vihar(寺院),穆斯林聽成了Bihar,慢慢地就傳開了,比哈爾邦也因此得名。
《大唐西域記》載:1
(王舍)城南門外……北行三十餘里至那爛陀(唐言施無厭)僧伽藍。
那爛陀寺(Nālandā),位於在古代摩揭陀國王舍城北方,現在印度比哈爾邦中部都會巴特那(Patna)東南約60公里處,即今的巴爾岡(Bargaon)地區。
聞之耆舊曰︰此伽藍南菴沒羅林中,有池,其龍名那爛陀。傍建伽藍,因取為稱。從其實義,是如來在昔修菩薩行,為大國王,建都此地,悲湣眾生,好樂周給,美其德,號施無厭,由是伽藍因以為稱。
那爛陀寺,全名那爛陀僧伽藍(Nālandā -samgharama),又作那蘭陀、阿蘭陀,意譯施無厭。而在梵文中,那爛陀是「知識的給予者」之意。
那爛陀寺能給人以無盡智慧的至高地位,正如舍利弗尊者在佛陀諸大弟子中智慧第一的非凡地位。而佛陀曾在此地說法三個月,其後,龍樹菩薩、月稱論師、戒賢論師、無著論師、世親論師當校長、玄奘大師也曾代理校長一職,所以,那爛陀當然能夠給人智慧!西元5至12世紀時,那爛陀寺曾一度代表古印度佛教史上最大的寺院,且是最具影響力的學術機構,其教學以佛教研究為主,兼涉哲學及吠陀學、論理學、語文學、醫學、數學、天文學等,寺內且網羅諸多權威學者而享有盛名,是當時世界佛學研究最高學府和學術中心,比歐洲的波隆那大學、巴黎大學還要早建立,被列為世界上最古老大學的代表之一,其規模之宏大,即使在今天也不比任何大學遜色。
巍峨壯麗的古代建築
中國著名僧人,如法顯、玄奘、義淨等,都曾在著作中詳盡地記錄過那爛陀這座名寺,除了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僧人們還著有《中天竺行記》、《唐西域圖志》、《西域志》等印度學著作。
《高僧法顯傳》(卷1)載:2
從此(一心孤石山)西南行一由延到那羅聚落,是舍利弗本生村。舍利弗還於此中般泥洹,即此處起塔,今現在。
法顯在四世紀遊學印度時,那爛陀仍是聚落,他只提到一個有舍利弗舍利塔的地方,也沒明確提及那爛陀,今有學者認為這可能就是那爛陀。而七世紀遊學印度的玄奘,在《西域記》(卷九)3及《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三)4:「其地本菴沒羅長者園,五百商人以十億金錢買以施佛,佛於此處三月說法,諸商人等亦證聖果。」
根據《西域記》(卷九)5所述:五世紀初的摩竭陀國國王鑠迦羅阿逸多(Sakraditya,即鳩摩羅笈多Kumaragupta一世)於此地首建伽藍,其後,鑠迦羅阿逸多的兒子佛陀笈多王(Buddhagupta)在其原址之南增建伽藍;其後,佛陀笈多王的兒子呾他揭多毱多王(如來王Tathagatagupta)於東方增建伽藍;其子婆羅阿迭多(幼日王Baladitya) 在東北方增建伽藍;其子代闍羅(金剛王Vajra)於西方增建伽藍;其後中印度王此北復建大伽藍。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第三:6
那爛陀寺西北有大精舍,高三百餘尺,婆羅阿迭多王之所建也。莊嚴甚麗,其中佛像同菩提樹像。精舍東北有窣堵波,如來昔於此七日說法處。西北又有過去四佛坐處。其南鋀石精舍,戒日王之所建,功雖未畢,詳其圖量,限高十餘丈。城次東二百餘步有銅立佛像,高八十餘尺,重閣六層方得覆及,昔滿胄王之所作也。
從這裡的出土文物顯示,那爛陀寺在佛教史及印度文化史上之能有重要地位,則於西元五世紀後期的笈多王朝第四代王拘摩羅笈多一世(西元515~455年在位)始建,後經佛陀毬多王、咀他揭多掬王擴建,又婆羅阿迭多王(幼日王)為了紀念戰爭的勝利,也在那爛陀寺原有的基礎上繼續擴建,在其東北又建成大批的寺院,擴大了規模。在波羅王朝(約A.D.750~1200)七代國王的優厚保護下,又經過曷利沙伐彈那戒日王(Śīlâditya A.D.606~648)的重建,終使此寺蔚為壯觀,有所謂「九寺一門,八十伽藍,周圍四十八里」,為印度諸國所仰,使得那爛陀寺不僅是一座寺院,儼然更像是一所佛教最高學府,至十二世紀末仍頗繁榮。
西元七世紀,玄奘法師初見那爛陀寺時,《三藏法師傳》曾這樣描述:「庭序別開,中分八院。寶臺星列,瓊樓嶽峙。觀竦煙中,殿飛霞上。生風雲於戶牖,交日月於軒簷。加以淥水逶迤,青蓮菡萏。羯尼花樹暈煥其間,菴沒羅林森竦其外。諸院僧室皆有四重重閣,虯棟虹樑,綠檻櫨朱柱,雕楹鏤檻,玉礎文棍,甍接搖暉,榱連繩彩。」玄奘記其曰:「印度伽藍,數乃千萬,壯麗崇高,此為其極,並為印度諸國所仰慕。」由此,可以想見昔日那爛陀寺的巍峨壯麗和金碧輝煌的景象。
受到玄奘這股積極求道熱誠的觸發,七世紀後半,玄奘回到長安都城的第26年,另一位唐僧義淨也經由南海的航路到此留學,則已經發展到八大學院及十所寺廟,此時,已經是距玄奘抵印40年之後了。
在義淨《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中則記述,那爛陀寺宛如一座方城,四周環圍著48里長廊,可以繞行。「寺有八院」:有八座用磚建造的學院,共三層,每層高一丈左右,寺橫樑用木板搭造,以磚平鋪為房頂。僧房後壁乃是寺院外牆,用磚壘起,圍牆高三至四丈,上面排列人身大小的塑像,精雕細刻,美侖美奐。學院每邊長約150尺(這裡的尺是按照唐制,相當於現代人六十步跨),都是磚頭砌成,小學院邊長則約為25或50尺。房頂、房檐和院落地面,都要用特製的材料和方法覆蓋:將核桃大小的碎磚和以黏土,敷在地面上輾平,四周用浸泡多日的石灰混雜麻筋、麻滓、爛皮之類的材料塗上,再蓋上青草。經過三五天,在完全乾透之前用滑石磨光後塗上一層紅土汁或硃砂,最後再塗油,光亮澄明得如鏡子一般。寺院所有的地面和台階都經過如此處理,堅實耐用,可經二三十年而不壞,而且不像石灰那樣沾水便會脫落。這種製作工藝直至今日,我們都能按照歷史上的工序在腦海中還原。因為只有那種材料和那種工序,才能將地面和牆面保存到今天,甚至歷經猛火,也仍然不改其堅,不改其色。「房有三百」:那爛陀寺僧房是兩層的宿舍,是於中庭四周並列個室的四角形建築,寺院每一面各有九間僧房,呈四方形,長寬各約一丈。來那爛陀大學學習的僧人每人一個房間,房間壁厚三尺,冬暖夏涼,僧房前方安有高門,開有窗洞,內置一個合於不坐高廣大床之矮窄的繩床,房內有壁龕可置燈燭,以利照明,但是不許安裝簾幕,以便互相瞻望,無有隱私。寺院四角都是「磚堂」,大德們大多住在這裡。據說那爛陀寺的規矩是,具有高超證量的僧人都住在臨近院外的地方,以便接受外來參學者的論辯,而需要進一步修行或證量學問略遜一籌的僧人則大多住在僧房。寺門朝西,高閣凌空,雕刻精奇,雖然不大,但是非常堅固。寺門和僧房相連接。每到飯點,寺門就關起來,這是為了保護隱私。
除了僧坊,南北數十所寺院,常住僧侶三千多人,加上教授與非僧侶者,有萬餘人在此居住。寺內有塔、支提等豪華建築物,尤以舍利佛塔崇偉至極,不僅是那爛陀最壯觀的建築遺蹟,也是印度佛教中數一數二的華麗建築物。
學風鼎盛,賢人輩出
文獻和遺址的文物來看,佛教是從這裡向外發揚光大。因為在古印度,寺院為主要的教育場所,不僅傳播宗教,同時也教授各種知識和人生智慧。在西元八世紀印度教勃興之前,那爛陀寺是知識的傳播中心。那爛陀寺儘管是一所佛教機構,但它的教學研究並不僅限於佛學,他們兼學大、小二乘,也會學習世間學問如因明(邏輯)、聲明(語言文字)、醫方明、工巧明、哲學、天文學、數學等世俗的學科乃至外道典籍。各科都有自己的「學院」,學術氛圍十分濃厚。
七世紀前半葉玄奘求學期間,那爛陀寺「僧徒數千,並俊才高學也,德重當時,聲馳異域者數百餘矣」。四十年後,到了義淨時:那爛陀寺「人眾殷繁,僧徒數出三千,造次難為詳集」。據說,極盛時期主客常達萬人,僧院每日開辦一百餘次講座,其教學水準極高,在此僧院出身者,皆普獲各地之好評。到後來,不論僧俗皆可入學時,修學狀況就更熱烈了。而其教育規模之龐大,堪稱印度之冠,亦是當世少有,據稱,寺院的教授超過一千五百人;通達二十部經論者一千餘人,三十部者五百餘人,五十部者十人。而當時的住持(校長)戒賢(Silabhadra)更是博覽群書、窮通三藏。
當時,能進入那爛陀寺修學是一件光榮的事,「故異域學人,欲馳聲問,咸來稽疑,方流雅譽」。不僅五天竺僧眾雲集,連外地如蒙古、西藏、爪哇、緬甸、中國的僧人也慕名而至,中國著名僧人玄奘、玄照、義淨、智弘、無行、道希、道生、大乘燈和新羅僧禽業等都留學於此。「殊方異域,欲入談議門者,詰難多屈而還,學深今古乃得入焉。於是,客遊後進詳論藝能,其退飛者,固十七八矣;二三博物,眾中次詰,莫不挫其銳,頹其名。」
談議門,是由博學大德擔任的「護門」(寺院四方四門的闈試員,也負責與登門挑戰者辯論)把守,而今日所說的擠進大學之「窄門」,指的就是「九寺一門」的這個門。玄奘時代的學生有僧侶、印度教徒,凡是想進入那爛陀寺常住或參學者,都要通過兩重嚴峻考核:首先要通過窄門處接待僧人的嚴格辯論口試,通常十人中僅有一人能夠通過。然後要通過第二關的論難考核,在該領域是佼佼者方能登堂入室,否則「多屈而還」。因此留在這裡的僧人都是一時之高俊,地位十分崇高。由此可見,沒有三兩三,不能上梁山,那爛陀寺是讓已有一定程度的僧侶深造之地,而非初學者入門之所,這點也真的近似今天的大學研究所了。
寺內有三大圖書館,如Ratnasagara(寶洋),Ratnadadhi(寶海)和Ratnayaranjaka(寶彩),其中,最大的一座寶海圖書館樓高九層,意味著巨大的寶石海洋的圖書館,鍍金的外牆鑲滿珠寶,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館內並安放在包括般若經和Samajguhya等神聖的手稿。圖書館不僅收集宗教的手稿,同時也蒐集語法,邏輯,文學,占星術,天文,醫學等科目的文本。據說在全盛時期,擁有九百萬卷藏書。
事實上,那爛陀寺是全體大乘佛教的搖籃,歷代人才輩出,佛教史上的偉大論師很多都曾於這裡修學,大乘思想盡從此出。「若其高才博物,強識多能,明德哲人,聯暉繼軌。至如護法、護月,振芳塵於遺教;德慧、堅慧,流雅譽於當時;光友之清論;勝友之高談;智月則風鑒明敏;戒賢乃至德幽邃。若此上人,眾所知識,德隆先達,學貫舊章,述作論釋各十數部,並盛流通,見珍當時。」龍樹、無著、提婆、世親等人也在此修業講學過,尤其以六、七世紀左右的護法、戒賢及八世紀左右的寂護、蓮華戒等人為最著名。甚至擔任住持或其他要職。例如闡揚中觀思想、著有《中論》的龍樹,著有《入中論》的月稱;宏揚唯識學說、造《攝大乘論》的無著,造《唯識二十論》世親;演繹因明理論、著《集量論》的陳那,著《釋量論》的法稱;巨著《入菩薩行論》的作者寂天;七世紀時到西藏宏揚佛法的蓮花生(Padmasambhava)、寂護(Santarakshita)亦出自此寺。西藏譯師瑪爾巴赴印求法,他所師事的那諾巴(Naropa, 1016〜1100),正是那爛陀的北門護門。蓮花生及那諾巴的教法後來在西藏分別發展成興盛的教派,如今傳遍世界各地。而且,佛教史的大眾部僧侶曾在此舉行了第三次結集活動。
那爛陀寺屢出賢人,並不會令人意外。那爛陀寺的學風鼎盛,學眾日以繼夜地進行議論研習,以水漏計時,把每天一半的時間用於學習理論,一半時間學習宗教儀式及修持。《西域記》卷九這樣描述道:「請益談玄,竭日不足,夙夜警誡,少長相成;其有不談三藏幽旨者,則形影自愧矣。」
那爛陀寺是當地智慧與福報的象徵,因此受到國家的大力支持。據玄奘及義淨所傳,當地國王撥了百餘邑,每邑二百戶的繳納米、乳、酪等作為供養僧院,使上萬名學生得以不必從事雜務,無後顧之憂而致力潛修佛法,學術成就因此斐然,並受到上至國王下至平民的極大尊重。尤其是以國王為首的富貴之家,無不成為那爛陀寺的忠誠護法,每年供奉到寺中的資財之殷厚超乎人們的想像。據說,當時那爛陀寺酥油多到沿著院牆流淌到了寺外。不僅是那爛陀寺,其他一些著名寺院也十分富足。那爛陀寺既有佛教特色,又與現代大學有相通之處,值得今日佛學院的管理者參考細究。
那爛陀寺的衰敗
然而,有學者認為,那爛陀寺後來的衰敗,除了莫臥兒帝國軍隊入侵的歷史原因以外,寺院與民眾生活脫節,當地的伊斯蘭教信徒嫉憤於佛教團體的華富,最終使得窮苦平民成為侵毀那爛陀寺的主要力量。雖然正法的興衰與寺院的成毀,無不由因緣、業力而決定,但是站在世間名利的角度來觀察,此說也不無道理。原因是,佛教的存在一直需要依靠城市,生存在最富庶的地區,依靠世俗政權;僧人自己不用勞作,沒有經濟來源,生存方式註定是寄生,因此,當居士主體一旦發生變動,佛教會受到劇烈影響。而婆羅門教提倡四種姓各守其職,重生活類似儒家,故此深入到農村,基礎極為紮實不可動搖,就算經歷戰亂也能倖存下來。
其後,隨著波羅王朝的沒落及印度佛教的衰亡,那爛陀寺亦日漸式微。這座鼎盛時期擁有一萬多師生的古代大學,可惜在13世紀因為宗教問題多次毀於戰亂,塵封於地下數百年無人知曉。
1193年,蒙兀兒王朝的回教軍團統治者艾依巴科(Qutbuddin Aibak)的部將基爾吉(Bakhtiyar Khilji)率領一支騎兵入侵比哈爾地區時,竭力剷除佛教,在那爛陀大學屠殺了1500學僧和1500僧教師,數千名僧侶被活活燒死,並縱火焚燒所有的圖書館,建築物連同經典、書籍等九百萬冊藏書延燒了六個月之久,那爛陀寺遭受嚴重破壞,連帶的,數學、天文學、煉金術和解剖學等印度古代科學思想也同時毀之殆盡,終至變成廢墟,僧人大舉逃亡國外。據說,大學和圖書館不久後雖有一部分被佛教聖人Muditabhadra所修復,但不久之後該庫又被Tirthaka medicants燒毀,此後終於湮滅於雜草叢中,淪為廢墟,印度佛教的遺產就此埋藏於地下七百年。
那爛陀遺址重現
在進入遺址區的大道中央有一個環島,上用英文寫著「Archaeological survey of India」,意思是「對印度考古的見證」,足見那爛陀寺在全印考古學的分量。
1861年,甫從軍中退役的康寧漢少將出任了新成立的印度考古局局長,他領著僅有的兩名助手一起上路,決定沿著玄奘的足跡進行考古挖掘。《大唐西域記》中提供了佛教所有聖地的位置、方向、距離和主要標記等準確資訊,甚至對它們的佈局也做了詳細的描述,此後的二十五年裡,康寧漢姆追尋著玄奘當年的足跡,在整個印度不停地奔波,挖掘和驗證這位中國高僧所記錄的所有重要遺址。
起初,康寧漢並不知道這處像是一座小城,又像一個大學校園的巨大遺址是什麼地方,後來是根據19世紀的四五十年代在英國出版的英譯中國僧人法顯的《佛國記》和玄奘的《大唐西域記》的記述,對照兩本著作透露的資訊,比對附近出土的佛像及銘文等,最後才確認這個地方就是玄奘書中記載的那爛陀寺,使那爛陀寺在沉睡600多年後重見天日。其後,印度考古調查部(Archaeological Survey of India)在1915~1937年及1974~1982年,繼續有組織地發掘,發現該寺遺址達一百萬平方公尺。所出土的文物,有笈多王朝及波羅王朝的佛像、印章、供養塔等遺物,數量頗多,目前均保存於附近的巴特那博物館中。
那爛陀大學建校至今,歷經十四個世紀,目前,經過考古學家挖掘,出土的遺址面積為一平方公里,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如今,遺址還在繼續挖掘。據說至少還要一個世紀才能挖掘完畢。現已發掘出八座大型寺院、四座中型寺院和一座小型寺院。八大寺按南北方向一字排列,大門朝西。大寺每邊九僧室,中寺每邊七僧室,小寺院每邊五僧室。這些和義凈大師的描述完全一致。從已挖掘整理的平面圖上可以看到,由公園草坪的中央通道隔開,東面是十二學部,外形幾乎相同的僧院作南北向的排列,各講堂的四周有教授和學生的四疊半大之個人、雙人禪坐室,已經露出地面的建築物顯示了至少在二層樓的建築及更高以上的樓層。其中被認為是工學部的地方,發現了鑄造用的火爐及風箱的遺物,還有被認為是「智慧之泉」的精巧的磚砌井。西側並列有大、中、小佛塔遺跡及五個禮拜堂遺跡,佛像幾乎只剩下痕跡。南方還有兩座僧院。遺蹟中有五座顯著的佛塔,其中,最有名的是位於西南角的第三佛塔遺址,原高七層,現只剩四層。每層有很多巨大石柱,上面雕有姿態萬千、栩栩如生的佛像,周圍有花紋刻飾。西南角的舍利弗尊者塔是遺址區的制高點,塔分三層,外觀雕有精美的圖案,角樓的壁龕中雕刻著佛陀在菩提伽耶、王舍城和鹿野苑弘法的故事,是最具代表性也最雄偉的建築。
這裡還出土了多件拳頭大小的精美佛雕,上面刻有細膩精美的佛教故事。此外還出土了上千件精美銅像、銅盤和印章等文物,其中一枚刻有「室利那爛陀摩訶毗訶羅僧伽之印」的公章完整無缺,甚為珍貴。現在,大部分出土文物都展覽在那爛陀博物館裡。印度獨立後,印度考古局頗致力於遺蹟的保存及環境的美化。那爛陀遺址在2016年7月15日申請世界遺產成功,目前是印度33個世界遺產之一。
一般人認為,玄奘的影響僅限於宗教,但是在印度,玄奘影響的不僅是佛教徒,而是全部的印度人。印度,當時是世界文明的高峰之一。佛教之所以能有那麼大的生命力,從古印度向外傳播,是因為它濃縮了古印度的文化,成為印度文明的主流。中國僧人對印度文化的學習和瞭解不限於宗教,還包括歷史、哲學等,全面而深入。文明的交流與碰撞,是這兩個國家永難割斷的聯繫,與其說是佛教的交流,不如說是兩個文明之間的交流。
那爛陀寺讓大乘佛法熠熠生輝,是漢傳大乘佛教宗教精神的發源地,因此,該寺的興衰成敗,漢傳佛教徒應該要比印度人民還要更加地關切。
【未完待續】
注釋:
1.《大正藏》T51n2087_p0923b12。從王舍城南門外至那爛陀寺,現今測量直線距離為17.49公里或10.87英里。
2.《大正藏》T51n2085_p0862c。現今位置測量直線總距離:從小孤石山西北西21.65公里(13.45英里)至那爛陀寺。
3.《大正藏》T51n 2087_p0923b。
4.《大正藏》T50n2053_p0237b。
5.《大正藏》T51n2087_0923b。
6.《大正藏》T50n2053_p0238b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