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誓雙月刊 |

百年人間佛教之重要教訓

鄧子美(江南大學宗教社會學研究所教授)

 

  「人間佛教」從其醞釀誕生起,已逾百年。公開場合中,佛教界內外對其之批判乃至謾罵、進行人身恐嚇、傷害等等;暗黑之下,有人散佈傳言,有人用下三濫手段無中生有的誣蔑、潑髒水,嫁禍於人,挑撥利用不明真相的人們當他們的「箭」,陰險地向當局告發「為匪」,企圖「借刀殺人」等等,從來沒停止過,將來也不會停止。所有這些,人間佛教擁護者該如何去對待?

  去年是印順導師誕生一百一十周年,今年是太虛大師圓寂七十周年,該到回顧總結的時候了。因為在太虛圓寂前,這些攻擊往往集中地用矛頭對著太虛個人的形式表現出來,在太虛圓寂後,又以矛頭對著印順個人的形式表現出來。但某些人的攻擊,不但對太虛、印順在佛教史上的卓越地位與思想光輝絲毫無損,倒是更增添他們之歷史性榮耀。

  其實,這些年所有對印順導師個人的攻擊,其矛頭所向是人間佛教在海峽兩岸的提倡,是對人間佛教雄踞佛教佛學界主流地位不滿的一種發洩。君不見,在兩岸還有流布廣泛的許多傳言,如說慈濟功德會只有慈善,丟了佛教;人間佛教只有人間,丟了佛教;佛教重視「人間」就是被「世俗化」等等,不一而足。

 

人間佛教一向遭受非議與攻擊之實質原因分析

 

  所有這些不滿的發洩,筆者認為應該區別對待,發洩出來讓公眾看到比壓抑著不發好,在公開場合發洩比散佈流言好,至於謾罵、暴力等等根本不值一提。當然,他們必有導致其不得不發的實質原因。太虛曾經預期:「我為發揚中國佛教,改革中國僧制,使佛教受到廣大人群的信奉,自不免有損不願改進的傳統佛教者的名位,(他們)對我或有不滿的表示。但我自信在我死後百年,佛教僧俗都會想念我太虛,認為太虛為佛教(的著想)是對的。1

  至今太虛圓寂剛滿七十,海峽兩岸以至海外華人佛教僧俗,都無比地想念太虛,而曾攻擊太虛的那些人們都早已沉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但太虛對人間佛教的提倡「有損不願改進的傳統佛教者的名位」的分析,無疑是正確的原因之一。然而,這只是對他們的動機分析正確,在弘法成效方面,人間佛教寺院、教團其實已逐漸無須跟他們爭「名位」、爭「地盤」。換言之,人間佛教已經為佛教展現了無限廣闊的新時空,即開闢新領域,吸引新信眾、新人才。

  以往,兩岸社會對佛教的普遍認知大抵如李新桃(即慈莊法師)所說「佛教是阿公阿婆的迷信」,2出家是因為在世俗生活中碰到挫折後才看破紅塵,而寺院則是厭離社會避世修行的場所。如今有些出家人與佛教徒也仍然如此,但人間佛教開闢的佛教文化教育事業、大規模的社會慈善公益事業、遍佈全球的佛教傳播事業、深入社會的社區豐富多彩的活動、化解現代生活帶來的煩惱的心靈指引等等,相對於傳統佛教的局限而言,都是新領域。

  人間佛教的信眾也再也不被限於阿公阿婆的信仰,郭文般教授依據臺灣「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臺灣社會變遷調查計畫」(1994-2004)三波統計資料分析指出,在臺灣與城市化進程相應,取代民間信仰居於社會主流地位的已是佛教。在佛教徒中,相對比重最高的是企業主和專業管理人員。這正是韋伯所謂「現代的合理的企業經營的體現者階層」。3在大陸,佛教信眾也開始涵蓋各行各業、各個年齡層次。當然,人間佛教也吸引了來自各行各業的新人才,有大學畢業文憑、取得碩、博士學位的不計其數。如果說在中國近代史上,以太虛大師為代表的佛教「新派」與保守派之間還免不了爭地盤、爭信眾、爭人才的話,那麼,當代人間佛教教團雖然也包容曾經保守的佛教徒,接納已維持不下去的舊寺院,但其活躍的領域,其主體成員的構成,其骨幹隊伍的培養,都與傳統佛教模式迥然有別,人間佛教的蓬勃發展由佛教新時空的開闢而來。

  當然,在固守傳統者看來,在淨資的籌措方面好像是人間佛教大教團成了「吸儲機」,使他們募資難。但為什麼他們不能反思自身原因,改用適應現代社會的手法呢?筆者也為固守傳統的寺院衰落感到難過,不少小寺院90歲的老法師帶著70歲的信徒,後繼無人,卻還在苦苦支撐,他們對佛教也是有所貢獻的,佛教傳統中也蘊有精髓,需要守護……。

  印順導師講:人間佛教與固守傳統模式者在「思想上的差異,才是根本原因所在。」4是的,正是思想差異,使後者難以開闢「新時空」,難以採用新手法,遭遇著困境,卻表面地把原因歸結到人間佛教對其之「擠壓」上。可以說,絕大部分囿於傳統者都是思想問題,或出於無知,或出於不夠瞭解,或出於某一宗派、學派立場,才把自身與人間佛教對立起來。而人間佛教並非居於佛教各宗派之外的特殊教派,在思想上啟發、引導他們轉變,是人間佛教倡導者與擁護者的責任,當然這也需他們自己有所覺悟。

 

百年人間佛教之重要歷史教訓與對待批評之回應考量

 

  根據上述原因分析,人間佛教提倡者、擁護者應該如何對待反對者中不時就有的傳言,以及時隔幾年、十幾年就會發動的反對聲浪高潮?百年來也已可總結出重要的歷史教訓,即是,只要正確且有分寸地區分應對,那麼,這些恰是推動人間佛教向上提升的「逆增長緣」,激發著被「批判」者該做什麼就更努力地去做。

  太虛大師有團結保守人士共事的良好願望,但他當年或許難免的最大失誤就在把自己很多寶貴的時間、精力被迫花在與佛教界的保守勢力糾纏方面。印順導師在上世紀50年代已開始吸取教訓,他總結說:保守勢力攻擊他,表面是為某一藉口發難,實際是「為了善導寺,5對付子老(即李子寬),就非先對付我不可。如我倒了,子老維持善導寺的局面,也就非成問題不可。這是長老法師們對付我的深一層意義。6所以,印順導師為了不再浪費精力於與保守勢力無止境的糾纏,以免最終兩敗俱傷,他寧願辜負李子寬的好意,最後還是放棄了善導寺住持一職,開拓了建立慧日講堂與福嚴精舍,外弘內修的新路。這些都離不開「逆增長緣」激發。星雲大師也在同一「逆增長緣」激發下,「認為要透過『佛教會』的力量來革新佛教,這個夢想不容易實現,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於是我開闢了佛光山,從教育開始辦起。7善於吸取當時事實教訓(對後代而言是歷史教訓),這是當代與近代高僧大德之間的最大區別。

  印順導師這麼做,絕非逃避。他當年對待傳言的做法是多次公開地講經說法,「我這麼做,只是表示了:印順(暫時)還在善導寺,還在宣講佛法;我以事實來答覆謠言。」8這一對待反對者慣常使用的散佈流言的做法,值得借鑒。

  那麼,太虛抱著良好願望,努力以自己的言行消除聽信流言的不明真相者誤解,甚至爭取曾被唆使去打人的懵懂者的做法是否錯呢?從長遠眼光看,也沒錯,甚至對大部分並非主謀而是被捲進來的人們而言,也相當有成效。如釋善因誤聽流言,抱著懷疑的態度去聽太虛講經。一場法會後,他對太虛的誤解冰釋,並寫信給有同樣誤解的同道說,他仔細觀察了太虛的行為和與太虛來往的各居士的品德,覺得並沒有什麼像傳說的那樣違背佛教戒律。他說自己與各位居士同住多天,感到居士們一點不肯放鬆修行,這連僧人中也不多見。他勸同道不要聽信謠傳。再如太虛在漢陽歸元寺講《圓覺經》時,也有許多來自湖南、湖北、江西的僧人本抱有成見,親自聆聽太虛講經後才改變了看法。當然也有偏見較深,與太虛晤談後仍未消除的人,如許圓照居士。他比太虛大十歲,一向不滿太虛,並曾傳佈流言,面見太虛後也只認為太虛比以前大有進步。直到他親見太虛圓寂所化舍利,並看了太虛弟子茗山的悼念文章才相信太虛是位活菩薩,並且深自懺悔。

  總的來說,聽經或晤見太虛後由不滿轉向敬仰的佛教徒當不在少數。又如在金山改革時,因反對太虛借金山寺辦學,受青權法師唆使去帶頭打人的霜亭法師,後來吸取了國民黨政府教育部門在鎮江、揚州地區推動的「廟產興學」的教訓,也親眼看到太虛赴該地區,利用自己的聲望,講經說法,扭轉了佛教在當地士紳中的社會印象,使他們不再支持當局所為。由此,霜亭法師不但轉變了對佛教辦學的看法,還親自送其法孫震華去鎮江玉山超岸寺佛學社、夾山竹林佛學院求學,而震華法師任教竹林佛學院後,接納了太虛鍾愛的弟子福善,加以精心照顧。震華法師出任上海玉佛寺住持後,更將福善法師作為接法人栽培。1946年,太虛回到上海駐錫玉佛寺,系結于這段佳緣。當然,這也是太虛長期播種的結果。那時日本剛投降,收復區各地佛教徒即紛紛發出函電,向太虛致敬,要求在他的領導下重建佛教組織。他駐錫玉佛寺,當時是也永遠是該寺榮光。由此可見,大多數暫時不贊成人間佛教的人們之思想是能夠轉變的。

  當然,由於現代社會的多元性質,固守傳統的佛教模式依然會佔有一席之地。特別是中國大陸地域廣大,在內陸與山區,傳統農業社會的保守性仍會頑強地表現出來,人們往往一邊享受著改革成果,一邊非議思想家、改革家本人,映射在佛學界、佛教界,那就是依然有人公開或隱蔽地對人間佛教抱有成見甚至敵視態度。然而,讓他們說去吧!人間佛教倡導者與擁護者不但自身更努力,也樂見不同佛教宗派發揚自身宗風的努力,取得更大成就!
 


註1:釋太虛:〈對大師學生會籌備員之訓勉〉,《太虛大師全書》第35冊,第129頁。
註2:符之瑛:《薪火:佛光山承前啟後的故事》,天下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48、49頁。
註3:郭文般:〈臺灣宗教變遷的社會階級分析〉,《兩岸宗教與社會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中:東海大學宗教研究所,2009。
註4:釋印順:〈為自己說幾句話〉,《永光集》,第263頁。
註5:臺北首刹善導寺是太虛弟子李子寬在孫張清揚的支持下,為了使其成為弘揚人間佛教的道場,出資從當局手裡贖回的。
註6:釋印順:《平凡的一生》(重訂本),第78頁。
註7:釋星雲:《人間佛教回歸佛陀本懷》,第255頁。
註8:釋印順:《平凡的一生》(重訂本),第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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